临渊记

《临渊记》

第 94 章 大婚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今日的戟园,车水马龙,冠盖如云。

及至圣驾莅临,更是人声鼎沸,山呼万岁。

庆王身为宗室长辈,又勉强算是今日二位的媒人,难得长公主不计前嫌,托付了迎宾一事,于是天还未亮,便已到了戟园,亲身在外,喜迎各方宾客。

他生性慷慨,乐善好施,又极重情义,本就是京中实属首屈一指的好人缘,即便眼下,明明是各怀心思、暗流涌动的场面,竟也被他左右逢源,操持得一团和气,宾至如归。

“皇叔辛苦。”

皇帝一下车,便见他恭候在侧,还欲行君臣大礼,赶紧上前扶住,温声问候。

“哈哈哈,今日乃是长公主大喜,怎能说辛苦二字。”

庆王笑呵呵地回话,任由皇帝扶他起身,直直摸出他袖底,隐约的短剑轮廓。

云泽眉目不动,只与他相携入内,随口寒暄。

“皇叔来得早吧?”

“早的是皇后娘娘,她在厅中,可是等候多时了。”

“等我?”

庆王说话一向亮堂,从不避讳,反倒把云泽说得一愣,自称之间,已然忘了身份。

“正是,适才听你婶婶说起,娘娘心中牵挂皇上,嘴上虽不问,望门却已望了百八十次了。”

皇帝愣神间,兀自拉着他的手不放,庆王便只好先点点头,算是与秦风见过礼,随即在前引路,请皇上到正厅歇息。

而一路伴驾的常醒,不知何时起,已消失在了某处阴影。

犹如鬼魂般,湮灭在炽烈阳光之下。

晴空万里,无尽苍穹。

暖风送来了庭院深处,不知多少琴瑟笙箫,奏响喜乐悠扬。

秦风忽而停住了步子,眯了眯眼,望向深墙之上,耀目日光。

风中飘零的落叶,卷进他的袖里,些微的草木清香,半绿晕黄的脉络,驳杂纤细,不合时宜。

盛夏凋零,英年早逝啊。

他仿佛是笑了笑,眉宇间缭绕的一缕郁气,轻轻淡淡地散开,终于露出些书生似的悲悯。

仓促且无用。

前头御驾已行出了数丈,他也不着急,只伸手将叶沿展平,仔细收进了袖里,方才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今日,正靖四年,五月十五,宜嫁娶,宜安葬。

那,明日呢?

阳光不答,只借着正午时光,将人间压过,碾成一截一截窄短的影子,浅薄墨色。

==========

戟园地广,门户森严,众人并不陌生。

但这大约是第一次,皇帝着实厌烦了这长而又长的台阶,无边无际的直道,后悔着自己为何不拿捏着帝王身份,门槛尽去,御驾直入。

她在等我。

这个念头,倏忽之间,便如野草疯长,填满了所有心绪。

紫禁城里头的御膳房,伺候了他这么些年,至今没能猜到他的口味偏好,就像那满宫的太监侍女,竟也不知他爱看什么书,喜欢谁的画,想喝什么茶。

他一向是个尽职的天子。

唯独他偏爱皇后,已是青天白日,人所共知。

就像云恋长风绻,朝朝暮暮间。

终于,越过了宾客如织,侍从川流,在那山石掩映、花团锦簇之中,云泽远远一眼,便望见了她。

她正坐在厅中上首,半转着身子,与谁浅笑着说话。

单薄的肩头,弱不胜衣般,撑出一个孤怜的折角。

眉心花钿,嫣红娇俏。

大约是刻意留心着门口行人,只待他甫一露面,她便匆匆侧过脸,撇下闲聊的庆王妃,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这几日适逢天气晴好,她休养得当,郁结稍解,脸上已悄然多了些生气,含笑之间,梨涡如酒,甜得人心头发软。

赤金的发钗,随着她微一侧首,摇摇摆摆。

她偏还要用那双星光似的眼眸,将人从头到脚,从脚到头,细细看过一遍。

直到众人纷纷行礼,她才惊觉般别开眼,捏紧了帕子,匆匆起身,惊得一旁的桂嬷嬷连忙伸手,扶住她略显不稳的身形。

她仿佛是眼前发黑,稍定了定。

“免了免了。”

皇帝行止如风,径自穿过人群,急步走到她身前,刚要抬手,便被沐景生生让了半步。

云泽倒像是早已习惯,并不生气,只低头相问:

“在戟园住得可好?夜里冷么?饭食可还习惯?”

“要不要送几个御厨过来?”

“再住几日,我便带你去西山赏秋,好不好?”

自打沐景落胎,云泽对她的爱重便愈发外露,只恨不能将那帝后失和、皇后失宠的传闻,亲手敲个粉碎。

沐景却垂着头,并不看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殿下待臣妾体贴周到,臣妾在戟园一切安好。”

末了,还要福身为礼,恭声道:

“多谢皇上关心。”

云泽闻言,流水似的话头生生顿了顿,嘴角却仍温和笑着,仿佛毫不意外地改了口,回道:

“那便好。”

话音方落,正尴尬间,又有人大步流星,抬首入门。

一袭红衣,长靴如雪。

先帝御赐的点翠凤冠,缀连着无数红蓝宝石,绽放日光之下,熠熠生辉。

偏偏,一双明眸,远比珠光更甚。

不是云渐是谁?

“怎么,皇上怕我这园子简陋,餐食不周,竟亏待了她?”

“阿姐,你怎地出来了?”

云泽知她身份特殊,难免不尊礼数,抛头露面,却不知她如此恣睢,竟不讲究半点时辰风水。

云渐只是一笑。

“礼单呢?还不给我瞧瞧?难得喜事,非将你那内库掘地三尺不可。”

“阿姐放心,便是只瞧着驸马的面子,今日也必定要将这戟园塞个满满当当。倒是你……”

皇帝自是知道,她早已有所安排,只是场面总要做足,也好给别人看看。

云渐却只信口道:

“天子圣驾,你既到了,自是良辰吉日。”

长公主向来随性而为,兴之所至,生生将大礼提前半个时辰。

云泽再不争辩,索性转过头,挤兑着自家师兄:

“驸马爷?你也不管管她?”

“夫纲不振,夫纲不振啊……”

孟十一跟在身旁,只笑着看她,并不说话。

眼底的宠惯,倒映着身上红衣,仿佛是冰雪消融,化作春汛,几乎将这山河溺毙。

心里眼里,都是这一人而已。

随着长公主提前现身,在场众人也纷纷停了攀谈,一齐望了过来。

云渐三言两语,堂而皇之地与宾客见礼,孟十一便挺直了背脊,赤手空拳,默然站在她的身侧,任由众人目光灼灼,将他抽茧剥丝。

在座之人,大多自重身份,地位尊崇,多少也讲究些礼仪教养,原本还做不出那些个窃窃私语的行径,但此情此景,着实太过曲折惊奇,与往日大有不同。

他是传说中的孟一文,是为夺取襄阳立下大功的皇城使,是将南边朝廷搅和得天翻地覆的当世杀神。

更是传说中命不久矣,令长公主以身相许的驸马爷。

他的刀锋过处,世间万物,判然两分。

可他今天没有刀,却还有极重要的功课。

终于,要见一个人。

云渐挽住他的臂弯,止住他下意识摸刀的习惯,只将自己的手指下落,缓缓放进他的掌心。

对于十一来说,近乎沸腾般的暖意,烧在指尖,灼热紧密。

“秦大人。”

她今日上了妆,愈显得雪肤红唇,明艳无双。

上挑的几分笑意,肆意张扬。

她是真的开心。

“恭贺殿下大喜。”

秦风一丝不苟,郑重长揖,语声清朗真挚,仿佛还带着些往昔,少年意气。

眼眸却是低垂,克制又平静的避讳。

云渐也不扶,就这么生受了,偏偏还要问道:

“惊闻令正病逝,还请秦大人节哀顺变。”

秦相爷大约是愣了愣,微微顿了片刻,方才答道:

“有劳殿下关心。”

“秦大人乃是丞相之尊,众臣之首,如今正当紧要之时,还请大人暂抑私情,务以国是为重。”

沙哑嗓音,起落顿挫,仿佛是再平常不过。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风平浪静,不避不让。

然而那弦外之音,却彷如万钧之力,铸就了沉钝砝码,一来一去,竟也碾得人血肉模糊。

心中的天平,却还情不自禁,轻晃了起来。

他也想抬首,好好看看,那双刀锋般的眼眸里,此刻究竟……

是挽留,是惋惜。

还是挽歌?

人之一世,无数刹那,曾有多少一念之间,可供选择。

这又何尝不是,他的功课。

“秦大人,不必如此客气。”

一只寒冰似的手,忽而握住了他的肘间,打断了秦风心念,千回百转。

分明是没有用力,甚至近乎轻柔,秦相爷却仿佛被捏住了命脉,任由他抬直了身子,中断了这一礼长揖。

入目,是他分外苍白的脸色,薄薄唇角,锋利如刀。

深冷眉目间,绯色流转,一瞬即逝。

“孟大人。”

秦风向来礼数周全,如今却不改口,只以官职相称。

十一笑了笑,放开他的右手,旋即微微侧身,请他上座。

做足了主人姿态。

云渐自小爱穿红衣,似火热烈。

唯独今日,如此刺眼。

秦风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携手同行,看着他们并肩而立,衣袂相依,看着……

云渐踮起脚,凑在孟十一耳畔说话。

她的眸底倒映日光,眨眼之间,温柔晴朗。

她是心甘情愿的。

甚至,是她明知风云变幻,也要苦心孤诣,紧握掌中的……

她要嫁给他。

她就要嫁给他。

血火为祭,无怨无悔。

为什么?

就因为,他为你赴死吗。

他不是,早该死了吗。

“吉时至——”

“奏乐——”

新人跪于案前,敬拜天地,奉告先祖。

日光穿过窗棂,落在他们的背影,晕开灿烂弧光。

秦风闭了闭眼。

他几乎可以听见,心中的天平,再也承受不住巨力,轰然倒塌。

嘭!

几乎同时,一声巨响,蓦然划破长空!

丈长红绫,从天而降。

直取云泽!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