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记

《临渊记》

第 99 章 又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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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殿下——”

“叛军于正门堆积柴草,倾倒脂油,意□□攻!”

“殿下!侧门起火!后院佛堂起火!”

“殿下……”

云渐快步登上塔楼,远眺八方,只见院墙附近烟尘四起,火势初成。

空气中,涌动的硝烟味道,刺得人喘不过气。

叛军如潮,嘶吼杀声震天。

恍惚间,仿佛又听到长乐宫的更漏,滴答作响,鸣彻长夜。

云渐闭了闭眼,流水似的命令,依旧自她口中说出。

军旗招展,指挥战阵如云。

“藤甲军听令!缓步后撤,减少近战,改换弓手!”

“东青听令!带戟园亲卫二百,运送沙袋巨石,用以拒火守门!不容有失!”

“是!”

藤甲刀箭不入,本是神武弩克星,但桐油畏火,终究不能尽善。

好在她早料到有此一节,不至于措手不及。

只是……

叛军至今指挥若定,随机应变,又是谁的手笔?

至少,如今那个满心满眼从龙之功的副统领,并没有如此本事。

“秦风去向,可查清楚了?”

“回禀殿下!此人偷袭护卫,于长廊遁走,前往偏门。偏门炸开之后,又不知所踪。”

“那叛军究竟何人指挥,再探再报!”

“是!”

吩咐完毕,云渐沉吟片刻,又抬头,望了望天色。

及至此刻,日光也不过稍稍西落,仿佛那生死之间,万千挣扎,不过弹指一霎。

今天,大概会是漫长的一天。

又或许,明天也是。

远虑如她,也终究不曾料到,那暗中指挥之人,竟会堂而皇之,出现眼前——

燕夕来了。

带着禁军库房之中,最高最重的攻城车,缓缓行来。

先前东青领命,率队出袭,确乎毁了大部分轮轴枢纽,致使车不能行,石不能投,只能滞留原地,甚至阻碍行军,近乎废物。

谁知燕夕竟索性拆了几座投石机,以圆木铺路,前后交替,又以长绳为纤,着壮士拉扯,硬生生将二层楼高的攻城车拖至了戟园门前!

嘭!

巨槌敲击!凶兵叩门!

嘭!嘭!嘭!

已被火势灼烧的木门,如何能挡!

巨石码放不及,眼看危在旦夕!

“殿下!是否要用火攻?”

“禁军攻城车均以泥浆浇灌,火攻无用。”云渐摆了摆手,冷声传令道,“众军退守仪门,撤去院中防护。”

“弓箭手准备,火油准备。”

“仪门之后,垒石不出,严防死守。”

“是!”

守军渐次后退,有条不紊,还顺手带走了院中遍地红绸,更劈断了红绸之下,主道之上,聊做支撑的片片木板。

眨眼之间,前院竟出现了一道丈宽壕沟!

叛军追击在前,收势不及,纷纷落入沟内,喂了坑底林立尖刺!

啊啊啊——

惨嚎之声,响彻云霄!

还有不怕死的上前查探,只见飞矢如雨,箭啸夺魂!

顷刻便送了命去!

偏偏长公主身份尊贵非常,戟园正门之前,高高的九层石阶,不但文官落轿,武官下马,就连那战无不胜的攻城楼车,也只得被迫停于门前,不能逾矩半分。

如此一来,进无可进,一时竟僵持住了。

“殿下府邸,果然非同凡响。”

燕夕一身轻甲,慢悠悠地转出了大门,站定在□□射程之外,略略三步之遥。

一双湛蓝色的眼睛,微眯着望向塔楼,连带着眉角那寸长的伤疤,也如黑蛇般拱身,轻轻吐信。

他知道,云渐在那里看他。

果然,话音未落,长公主特有的沙哑嗓音,便从高处传来。

“王爷如此有暇,来访帝京,本宫有失远迎。”

“哈哈,彼此彼此。”

燕夕朗声一笑。

“殿下到访金陵,引得四方惊变,风起云涌,朕自然也该回旧都看看——”

“还你一份大礼。”

他已于金陵继位,言语间,自是不认那一声“王爷”。

偏还要以帝王之尊,亲身冒险,也不知是真的运筹帷幄,成竹在胸,还是自负狷狂,一至于斯。

云渐却是眉眼不动,就连多一分嘲讽也欠奉,只是淡淡反问:

“来送项上人头?”

“哈哈哈哈。”

燕夕仿佛听了什么荒谬之言,连声大笑。

“朕的大礼,早已在你眼前了。”

云渐听他笑了半晌,也不答话,直到笑声落尽,方才转而问道:

“秦风何在?”

大约也是料到有此一问,转眼间,秦大丞相便也从门后转出,施施然站定。

依旧是目如朗星,长眉入鬓。

他就像一枚帝王玉印,哪怕血透重衫,衣袂破损,也丝毫不损气度风华。

身集天下权柄,罔顾血肉性命。

他甚至淡淡含笑,恭敬见礼,仿佛眼前种种,一如往常。

“给殿下请安。”

云渐也不知听没听清,只如神明般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垂悯下望。

真的见到了秦风,反倒忽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烟尘入眼,偏偏此刻,倏尔酸痛起来。

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大漠高山,星垂平野,他们半生仓促,终又汇聚此处。

岁月留下了表象,掏空了内里,将他们一一击碎,捏成了全然不同的灵魂。

偏还残留了记忆,令他们隔着城墙,壕沟,刀枪,站在敌我两侧,假装重逢。

事实上,重逢也称不上了。

他们曾见面很多次,咫尺之间,远隔山海。

只是这次,却还仿佛近了好些。

足够看得清那些深不见底的贪婪,愤怒,陌生。

他们却都还在笑。

“启禀殿下,孟十一勾结江湖人士,以武犯禁,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请殿下莫要受奸人蒙蔽,务必慧眼识人,大开府门,由禁军入内护驾。”

秦相爷分明睁着眼睛说瞎话,竟还说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护驾?”

长公主冷声反问一句,轻轻摩擦的唇齿,不知琢磨出何等意味。

“臣等誓死护卫圣上、护卫殿下,必定护送圣上平安回宫,毫发无损。”

“然后被相爷架空,做个傀儡皇帝?”

云渐仿佛在笑。

“秦风,似你这般通敌叛国、引狼入室之人,大抵是真的觉得,家国天下与一人生死,尚可两害相权取其轻吧?”

秦三少爷听毕,竟也不恼,只扬声回话:

“长公主对孟十一深信不疑,秦风共结同盟,不过是为勤王保驾,权宜之计。还请殿下莫要猜疑,回头是岸。”

事到如今,当年关中秦氏誓敌外辱、举家捐军的气节,仿佛已消散如烟。

那个拔剑在手、城头厮杀的少年,竟还开口相劝,回头是岸。

云渐早已见过太多时移世易,都快以为自己,再不会生气了。

那气恼却仍挣脱了思绪,陡然冲了出来。

“你不该如此。”

“我……”

巧舌如簧似秦大丞相,竟也一时语结。

温和笑意,一层层褪去,某种不可名状的嘲讽,却又缓缓攀上唇角,筑成一座高墙。

他坐在墙内,仿佛献舍后的魔仆,空空荡荡。

他说:

“秦氏家主,便是如此。”

他确实是秦氏家主,但,秦氏家主不必是他。

一个家族的繁衍,兴盛,流传,需要家财万贯,良田千顷,仆从如云,汗牛充栋……

他活不过百岁,秦氏,却要绵延百代,与帝王争寿。

他是秦家不世出的麒麟儿。

更是秦氏傀儡。

别无选择,只能如此。

云渐看着他,忽而摇了摇头,低低一笑。

帝位至尊,又何尝容得下一个秦家。

选寒门以夺权,屯军田以夺民,歼世家以夺财……

终究,不过是命中注定。

她再不多说,只抬起手中神武连弩!铁矢如星,死死钉入秦风足下!

敌我既定,不如一战!

昨日种种已死,莫如以血奠之!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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