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三五幢，草庐几十家。
鸡鸣柴犬吠，大鹅叫嘎嘎。
在一片苍茫无际的绿色原野上，坐落着一个生机盎然的小村庄。
云霭沉沉，淫雨纷纷。
村东的黄陂上，几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里拿着鞭儿的小牧童，正顶着小雨，在草地上快乐的追逐嬉戏。
守着村头。
三间低矮破旧的小草房上，炊烟袅袅。
门前围着半圈破旧的篱笆园，菜园子里到处都是茂密的荒草，草丛里掩映着几株茄子秧，辣椒秧。
草房西屋。
轩窗高吊，一群老少爷们儿正在热火朝天的打着牌。
外屋厨房。
木门敞开，锅台边一位三十来岁的农妇正在淘米做饭。
农妇蓬头垢面，满脸病容，上身儿穿着一件补丁摞着补丁的破布衫；
下身儿是一条早就已经糟烂不堪的破裤子，也只是勉强能够遮羞而已；
脚上一双花布鞋，可能也得穿了七八年了，鞋面破破烂烂，鞋底儿也快磨透了。
灶膛旁。
有个七八岁的孩子，浑身光不出溜，没鞋没袜，一丝不挂，他正在那撅着个屁股往灶坑里吹气引火。
雨天柴禾湿，灶坑也不好烧，灶膛里直外打呛冒烟，呛得那个孩子一边咳嗽一边擦眼泪。
锅台与东屋土炕相连，之间只隔着一尺来高的女儿墙。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土炕残破的炕席上，还有两个四五岁的光腚娃娃，他们扶着女儿墙，目光呆乜的看着刚刚烧热的菜锅，一脸麻木的吃着手指，下巴上和手上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口水。
帮着妈妈烧火做饭的那个孩子名叫陈二憨。
别看他瘦的像只排骨嶙峋的小鸡仔儿，其实，他今年已经九岁了，只因为常年挨饿吃不饱，所以才长得又瘦又小，看上去还不如一个好人家六七岁的孩子大。
火引着了，陈二憨一边往灶坑里添柴禾，一边咕哒咕哒的拉着破风匣，灶膛里的火才渐渐的旺了起来。
“三婶儿！俺爹在恁家吗？”
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来。
二憨妈抬头一看，顿时满脸堆笑：“诶呀！是五妮儿啊，恁爹在西屋打牌呢，恁家饭做好了呀？”
五妮儿是后院儿老张家的五丫头，比陈二憨小一岁。
八岁的五妮儿，上身儿穿着一件花布衫，下身儿穿着一条红裤子；
小布鞋的脚尖儿上绣着两只小蝴蝶，巧妙的补住了原来的破洞，可见五妮儿妈的手该有多巧了。
微微气喘的五妮儿，手里拿着一根小柳条，白胖的小脸蛋上还飞着两朵红晕，显然她是跑着过来的。
身无寸缕的陈二憨一听张五妮儿来了，顿时窘迫起来，他风匣也不拉了，捂着脸躲在锅台后，生怕张五妮儿发现正在烧火的自己。
五妮儿一边笑着说：“做好了！三婶儿！”
一边直奔西屋去找她爹张贵臣。
不一会儿，屋里的牌局儿就散了，老少爷们儿都呼呼啦啦的各自回家吃饭。
等人都散尽了，陈二憨的爸爸陈发收拾好了牌桌，这才回到东屋。
等家里没有了外人，二憨妈才把陈发拉到一边儿说：“他爹！二憨子今年都九岁了，连个肚兜都没有。
刚才五妮儿来找贵臣吃饭，孩子窘迫的都快钻到灶坑里头去了。
下午别玩了，恁去孙家店扯二尺布，俺给孩子缝个肚兜吧。”
陈发吧嗒吧嗒的抽了两口烟斗，额头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一些。
他烦躁的在炕沿边上当当当的磕了几下烟斗，这才说：“二尺布怎么也得三百个大钱，俺只有一百多个，拿啥买？”
许是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过了，他沉默了一下又说：“待会儿吃完了饭，俺去贵臣家看看吧。”
二憨妈懦懦的点了点头，然后就去搬炕桌去了。
陈二憨一听妈妈要给自己做肚兜，心里别提该有多高兴了，捡碗筷，端饭菜，嘴角都咧到耳朵丫子了，吃饭的时候嘴也合不拢，嘴里直往桌子上漏饭。
傍晚时分，天也放晴了。
陈发从孙家店回来了，把二尺崭新的红布往炕上一放。
在陈二憨的眼里，那块红布比天上的火烧云还炫丽呢。
二憨妈拿起红布来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嘴里念叨着：“他爹！这布的质量可真好，等咱家有钱了，俺非得扯上几尺小花布，做上一身儿好衣服穿，那才带劲呢。”
陈发也笑了：“等俺赢了钱，俺肯定给恁买。”
二憨妈小声的嘀咕：“什么时候能赢呢？没听说看牌也能发家的。”
陈发把脸往下一撂，生气的说：“头发长，见识短。都是恁这种败家老娘们儿瞎叨叨的，恁不盼着俺赢，俺能赢钱吗？财气都是这么让恁给叨叨没的。”
二憨妈无奈的道：“好好好！俺不叨叨了，恁去赢钱吧，赢钱给俺们娘几个置房子置地，给恁四个儿子娶媳妇儿。”
陈发：“这还像句人话！就凭咱家那两亩半地，能养活得了恁们娘几个？
再过几年，这几个孩子都大了。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不打牌拿什么养活他们？拿什么给他们几个娶媳妇儿？”
陈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显然又是找牌局儿赌博去了。
二憨妈微微叹了口气，随后道：“二憨子，天也不早了，快把窗户都关严了吧，待会儿该进蚊子了。”
陈二憨搬来小板凳，站在上面，一手摘下棚上的窗户钩子，另一只手托着内翻窗，小心翼翼的下了板凳，再将翻窗合上推严，最后再锁上窗划子。
关完窗户，陈二憨又去铺被褥，两个弟弟也过来跟着帮忙，然后就笑着在被褥上打滚儿。
天光渐暗，二憨妈用火折子点燃一盏油灯：“二憨！看好恁弟，趁天还没黑透，俺把这个肚兜做了，明天恁就可以穿上了。”
陈二憨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一边盯着妈妈手里的红布看，一边咧着大嘴傻乐。
心里幻想着自己穿上它，在五妮儿面前大大方方的那么一站，该有多神气！
五妮儿肯定得夸俺这个肚兜好看！
二憨妈比了又比，叠了又叠，拿着这二尺红布翻看了很久，这才抄起剪刀咔嚓咔嚓的裁剪了起来。
穿针引线，锁边儿缝带儿，一个红艳艳的肚兜逐渐在二憨妈的那双巧手下呈现出来。
咬断针尾上的黑线，再将缝衣针插到线团上，放回针线笸箩，二憨妈满脸绽笑：“来！儿子！穿上让妈看看。”
二憨伸手接过肚兜，旁边的三憨和老憨早就按捺不住了，纷纷过来抢肚兜，嘴里嚷着：“给俺！给俺！给俺！”
二憨妈生气的拍打弟弟们争抢的手，三憨和老憨吃痛，哭了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二憨妈打了几下，看着两个小儿子死死攥紧肚兜的通红小手，心中一酸，泪水涟涟的往下淌，心说，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二憨见两个弟弟争抢，妈妈伤心难过，心中不忍，于是就说：“妈！俺不喜欢穿肚兜，给弟弟穿吧。
俺都九岁了，当牛倌儿，当猪倌儿都行。
明天恁问问老周家，还要不要放牛的了，俺去给怹家放牛，还挣不来一套好衣服穿吗？”
二憨妈惊讶的看着平时少言寡语的陈二憨，一把将他搂在怀中，流着泪说：“好儿子！恁长大了！恁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