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憨家住的这个村子叫秦家木匠铺,村里有三户大地主,他们都有几百亩好地,养着几十头耕牛。
地主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
地主都是雇穷人家的孩子给他们放猪放牛,放猪的就叫猪倌儿,放牛的就叫牛倌儿。
在东沟子荒坡地上放牛的是村里张大地主家,五妮儿怹爸张贵臣就是从张大地主家分出来的本家亲戚。
在南甸子里放牛的是村里的陈大地主家,说起来也是陈二憨的本家,都是一个祖太爷的子孙,三代之前分的家,各过各的日子。
陈二憨家的这一枝儿本是嫡宗,二憨的爷爷陈德临不学无术,又好赌博,很快就家道没落了。
陈大地主家那一枝儿治家有方,家业渐大,反倒超过了嫡宗,发展成了秦家木匠铺的名门望族。
周地主家的地都在北河套那一片儿,所以他家的牛都在北河套放,那边草地湿滑泥泞。
放牧时间长了,牛倌儿容易得烂脚病,所以很难雇到牛倌儿。
陈二憨为了不使娘亲为难,心说:“脚烂了俺也不怕,等周地主家给了牛倌儿钱,让俺娘给俺弟一人做一个大红肚兜,一人做一双好鞋穿。”
夜里,陈发输光了百十个老钱,骂骂咧咧的回到了家。
一会儿骂这个偷奸耍滑,打出去的牌还能往回拿。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一会儿又骂那个赌品太差,赢了直往兜里揣,输了就不愿意往出掏,都是些驴马滥子,没一个好草。
等他骂够了,二憨娘这才说:“他爹!小点声,别吵醒了孩子。今儿下黑,俺给二憨做肚兜,三憨和老憨这俩小崽子也跟着抢,叫俺给打了。”
陈发气哼哼的道:“打的对!这俩要账鬼,没一个让俺省心的。”
二憨娘面带柔色:“二憨子懂事儿了,说把肚兜让给弟弟穿。”
陈发气哼哼的反问:“那他穿啥?”
二憨娘不无得意的说:“孩子说要给老周家当牛倌儿。”
陈发不以为然的道:“就他?”
随后恍然,随即眉开眼笑的道:“对对对!可不是么,老二都九岁了,怎么就当不了牛倌儿呢?明天俺去老周家问问,看看能给多少钱。”
二憨娘心底一沉:“他爹!别的俺不管,老周家要是给了预钱,高低给孩子买双鞋,别叫孩子光着脚放牛,得了烂脚病。”
陈发喜上眉梢,嘿嘿笑道:“知道!知道!小兔崽子,到底是俺陈发的种。睡吧!”
第二天,陈发一大早就出了门,一天也不见人影儿,晚上也没回来吃饭睡觉。
隔天下午陈发才醉熏熏的回来,到家也不说话,一头栽倒在炕上就呼呼大睡。
二憨娘叹了口气,嘴里唠叨着:“不把孩子的放牛钱输光,恁是不会回这个家的,睡睡睡,恁咋不一觉睡死呢,俺自己领着孩子过活,倒是更省心了。”
弟弟三憨穿着红肚兜,领着光屁股的小老憨跟着屯里的一群半大孩子到处乱跑。
二憨妈端着菜盆到菜园子去摘菜,隔着浓密的黄瓜架子,就听到邻居老孟家的两个大嫂子在菜园子里嘀嘀咕咕。
孟大嫂子看着在土道上撒欢的三憨,不由得感叹道:
“陈发家的也太愚了,你有那二尺红布,也得先可着给二憨子做个肚兜啊,都八九岁的老小蛋子了,还整天光屁溜儿,再过两年怎么相门户啊?”
孟二嫂子阴阳怪气的说:“大嫂啊!恁也不瞅瞅那是什么人家?
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老爷们儿还是个耍钱鬼子,娘们儿穷的连裤衩子都穿不上了。
谁家瞎了眼睛能把姑娘给他们家呀?那真是做了八辈子孽了。”
孟大嫂子说:“怹家大憨不是去跟冯奎学铁匠活去了?
听说那孩子挺灵的,学的还挺好呢。
俺看那孩子挺不错的,又会铁匠手艺,谁家姑娘要是能给了大憨,以后日子准错不了。”
孟二嫂子颇为不屑的反驳:“有手艺能咋地?万贯家财也架不住耍钱鬼子祸祸啊。”
孟大嫂子道:“小两口分家出去单过呗!大嫂!恁家二丫要是不愿意给大憨,俺可就请人给春妮儿托媒啦!”
孟二嫂子微微一怔,喃喃的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呢?俺家二丫看上怹家大憨啦?”
孟大嫂子哈哈一笑,半真半假的道:“没有!俺跟恁逗笑话呢!那龙王爷的儿子还能不会凫水吗?黄皮子下豆鼠子,一窝不如一窝。
这枝子缺德人家还能出息出什么好玩意儿来?
谁家好姑娘能舍得往那火坑里推啊?”
妯娌俩有说有笑,叽叽咯咯的端着盆儿回屋做饭去了。
二憨妈满心羞愤委屈,偏又发作不得,只能暗自垂泪。
诸如此类的话,二憨从小就听多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没觉得这样的话能有多刺耳。
只是见着妈妈伤心落泪,他心里就暗暗发誓:“俺这辈子绝不进赌场,绝不摸一把牌,俺非要争上这口气不可。”
天快黑了,陈发终于睡醒了,匆匆喝了半碗稀菜粥,就跟二憨说:“明天早点起来,到老周家当牛倌儿。”
陈发到底也没提老周家能给多少钱,急吃忙喝的撂下碗筷就出去耍钱去了。
难道要让二憨光着屁股去给老周家放牛吗?
天刚擦黑,后院五妮儿妈夹着条灰单裤来了。
二憨妈满脸堆笑的把五妮儿妈迎进了屋:“张嫂子!今天咋这么闲着呢,快点进屋吧。”
陈二憨因为没有衣服穿,早就害羞的钻到被窝里去了。
五妮儿妈开门见山的说:“她婶儿!俺是来给恁送裤子来的。
听说二憨要去给老周家当牛倌儿,俺琢磨给孩子送条换洗的裤子。
是俺家老三替换下来了,她婶儿,恁看我冒冒失失的就给恁送来了,也不知道恁嫌恶不嫌恶。”
二憨娘眼圈一红,心里热乎乎的,脸上满是感激:“诶呀!嫂子!嫌恶啥呀!这是磕头都求不来的呀。嫂子,不瞒恁说,这两天可把俺给愁坏了。
二憨明天就得给人家老周家放牛去了,总不能让孩子光着屁股去吧?
前两天俺给二憨做了个肚兜,那俩小崽子这通抢啊,该咋地是咋地,俺家二憨从小就厚道,懂事儿……”
陈二憨在被窝里听说张大娘给送裤子来了,心里头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暗暗猜测张大娘给的是一条什么样裤子,张三驴子穿过的?
八成是那条带红补丁的灰裤子吧。
俩人聊了一会儿,二憨妈找出火折子要点灯,五妮儿妈说:“她婶儿,时候不早了,俺得赶紧回去了,有时间带着孩子去俺家串门儿。”
二憨妈连忙往外送,五妮儿妈一边往回推,一边笑着说:“她婶儿,别往外送了,快待在屋里吧,亲戚里道的,又是不是啥外人儿。
俺趁天黑儿来的,就是不想让屯邻儿知道,恁也别言语,贵臣那几个兄弟媳妇儿,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这要是叫哪个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搅扰出多少是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