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有扛活的,好心的推搡着熟睡的二憨。
同时,二憨的耳边响起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音:“快起来!快起来!诶!醒醒诶!”
旁边有人就说:“快点走吧,恁管那闲事儿干啥?真多余。”
扛活的少年说:“叫叫吧,俺一看见他,俺就想起俺小时候了,第一天当牛倌儿没起来,没吃上饭,还叫东家好一顿数落。”
二憨感觉自己好像刚睡着,怎么天就亮了呢?
感觉有陌生人推搡自己,二憨一边揉着睁不开的眼睛,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闪过哲学三连击:“俺是谁?俺在哪儿?俺这是要干啥?”
浑浑噩噩的二憨,朦朦胧胧的听推他的人说:“上工了!上工了!小牛倌儿,恁快起来吧!”
二憨这才恍然想起:“卧槽,对了,俺是给老周家当牛倌来了。”
赶紧强打精神,努力的睁开眼睛,只听外屋传来那个少年的声音:“起来赶紧麻溜的把被叠好,去晚了伙房可就没吃的了……”
二憨睁开眼睛,天才蒙蒙亮,屋里已经空荡荡的没人了,外边鸡正在叫第二遍。
他霹雳扑棱的叠好了被,跳到地上就往伙房跑,装馒头的大笸箩里面还有半笸箩馒头,二憨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抓了两个,狼吞虎咽的就往嘴里塞。
这回,做饭的大师傅并没有说什么。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二憨吃光了一个馒头,这才想起去盛一碗甩袖汤,找来一只空碗,嘴里叼着大白馒头,盛上满满一大碗,找个角落,一边吃馒头,一边喝了起来。
二憨一边吃,一边盯着装馒头的大笸箩看,他发现,那大笸箩里的馒头没有数,谁能吃几个谁就拿几个,拿几次也没人管。
二憨心里高兴,心说:这下俺可能吃饱了。
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两个大馒头就下了肚,二憨觉得自己也就才勉强吃了个半饱。
二憨赶紧往大笸箩那跑,到了跟前一看,大笸箩里面已经空荡荡的了,二憨捡了两块馒头渣塞到嘴里。
没抢着馒头,二憨只好又奔汤盆盛了一碗汤,他一边吸溜吸溜的喝汤,一边盯着大笸箩看,盼着有人过来添馒头。
扛活的吃完了,纷纷扛起锄头走了。
汤碗见底儿,馒头也没来,二憨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汤碗,三步一回头,两步一回头的奔牛棚去了。
昨天晚上,二憨费了好大得劲才把十几头牛拴好。
现在一看,有六七头牛的缰绳都松开了,缰绳落到地上地上那一头,踩满了又湿又臭的牛粪。
经过一整天的接触,二憨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怕牛了。
顾不得牛粪脏,二憨跳进牛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进牛粪里,臭味儿熏的令人作呕。
二憨捏着鼻子把缰绳从牛粪里抽出来,虚缠了两圈儿搭在牛角上。
把掉落的缰绳都缠好了,二憨出了牛圈,随便找个水坑,胡乱洗了洗手上的牛屎,抄起一把皮鞭子,赶着牛群就直奔北河套去了。
牛群在前边一路小跑,二憨在后边一路猛追。
二憨跑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一路呼哧带喘的到了群牛平日里吃草的地方。
地上的草很短,牛低头啃了半天,也吃不到多少东西。
大黑牛抬起头,眼巴巴的望着远方河套里又高又嫩的青草。
哞!
发出一声苍凉的牛吼,黑黝黝的牛眼流出一滴晶莹的眼泪。
二憨看着这些半瘦不胖的牛,不少牛的身上还有伤,显然是被自己手里这条被人叫做“老牛锤”的皮鞭打破的。
二憨恻隐之心大动,心说:
牛倌儿怎么能那么当呢?
拿着东家的钱,还虐待东家的牛,为了自己偷懒,不叫牛去吃好草。
牛倌儿怎么能那么当呢?
烂脚就烂脚,俺陈二憨绝不当丧良心的牛倌儿。
想到这里,陈二憨上前抓起大黑牛头上的缰绳,拉着它就往河套深处走。
嘴里说:“走!俺领恁们吃好草去。”
大黑牛听不懂二憨的话,它下意识的直往后退,说什么也不肯往那个方向走。
二憨拉了几下没拉动,还差点没被大黑牛给拖倒。
二憨纳闷儿的看向大黑牛,不明白它为啥不跟自己走,当他看向大黑牛的眼睛时,发现它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之色。
目光汇聚之处,似乎就是自己手里握着的皮鞭。
二憨索性把鞭子往傍边的草地上一扔,然后一只手拉着大黑牛的缰绳,另外一只手指着远处的草地说:“大黑牛!恁别怕,俺不打恁,领恁过去吃草。”
场面安静极了!
二憨发现,所有的牛都停止了吃草,它们静静的望着陈二憨,望着大黑牛,它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二憨也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听懂,他只顾着说:“从今以后,俺给恁们当牛倌儿,只要恁们别糟蹋庄稼,俺肯定不打恁们。
恁们想要到那边儿去吃好草,俺就带恁们去。俺当牛倌儿讲良心,俺不怕脚烂。
只是,恁们可不要进那边的柳条通,那里面儿有张三儿,万一走丢了小牛犊,俺可救不了。”
也不知道牛能不能听懂二憨说的话,二憨一边说着,一边往草地那边拉大黑牛,慢慢的大黑牛动了,它一边甩着粗壮的大尾巴,一边慢慢悠悠的跟着二憨走。
其他的牛呆呆的看着二憨牵着大黑牛往河套深处走,它们一动也不敢动,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
二憨牵着大黑牛越走越远,这个时候,一头老黄牛突然哞的叫了一声,紧接着,牛群纷纷哞哞的叫了起来。
那叫声,如泣如诉,似有无限委屈,又似含无限喜悦。
二憨回头看了看牛群,它们纷纷跟了上来,他欣慰的笑了,两行热泪不由自主的淌了下来,二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烫,好烫。
牛群撒了欢儿似的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它们松散的聚拢在一处,跟在二憨身边不远处,快乐的吃着肥嫩的青草。
二憨能够感受到牛群中洋溢着一种轻松和喜悦,他甚至还感受到了牛群的善意。
从这一刻起,二憨和它们已经是朋友了。
脚下的草地很湿,到处遍布着泥泞的水坑,二憨找了个水坑洗净了手上的牛粪,随后又找到一处干爽的草墩子,站在上面把脚晾干。
二憨知道,脚要是长时间在泥水里泡着,准会得烂脚病。
牛身上又脏又臭,吸引来成群的蚊蝇,嗡嗡嗡嗡的落在牛身上吸血,把牛搅扰的烦不胜烦。
许多灰眼大瞎虻和绿眼大瞎虻夹杂其间,它们不光叮牛,也叮二憨。
不一会儿,二憨就在胳膊上和胸口上拍死了十多只,背后不知不觉也被叮出了好几个包。
二憨心说:这样可不行,时间长了,俺还不得叫它们给咬死了?得想个办法才行。
二憨找了一棵高大的蒿草,将它折断了,挥舞起来驱赶瞎虻和蚊子,果然身边的瞎虻都被赶走了,虽然时间久了有点累,那也比被蚊虫糊上强。
人是没事儿了,牛还是挺遭罪的,二憨心想,要是能想办法叫牛少受些叮咬就好了。
草地,蓝天,白云。
烈日,牧童,牛群。
大晌午!
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把二憨的头发晒的滚烫,肩膀生疼。
实在是太热了,二憨用草坑里的清水洗了好几次胳膊,又用蒿草编了一个草帽戴在头上,这才清凉了许多。
夕阳西下,得赶牛回去了。
二憨看着散落四处的牛,心里再一次犯了难,先牵住大黑牛吧。
二憨来到大黑牛傍边,伸手拽过缰绳,大黑牛很顺从的跟着二憨走了。
哞!
大黑牛叫了一声。
哞!
老黄牛也叫了一声。
接着,其它的牛不管是趴在草地上反刍的,还是迟早的,纷纷跟了过来。
二憨心里高兴极了,把牛群领出河套,二憨在草地上蹭干了脚上的泥水,在捡起之前扔到草地上的皮鞭子。
当他再一次来到大黑牛身边时,大黑牛哞哞的叫了两声,然后贴着二憨跪到了草地上。
二憨奇怪的问:“俺不是来打恁的,恁别怕。”
大黑牛扭头看了看二憨,又回头望了望自己的后背,哞的叫了一声。
很显然,大黑牛着是让二憨骑上去。
然而,心拙的二憨子并没有领会大黑牛的意思,只是一门儿心思的想:“它咋不走了呢?”
直到旁边无角的老黄牛走到二憨的身边,用牛头去碰了碰二憨的腿,又到大黑牛的身上点了点头。
大黑牛再看着二憨叫了一声,然后回头望向自己的牛背,把老牛急的,就差一脚把二憨踢上去了,二憨这才恍然大悟。
“啊!恁是叫俺骑恁啊。”
二憨早就想骑牛了,他开心的坐上牛背,伸手在大黑牛的身上拍了拍,大黑牛缓缓站了起来,驮着二憨往回走。
二憨的心里那叫一个美啊!心说:“骑牛有什么难?连俺这么笨的人,才用了两天就学会了。”
饥肠辘辘的二憨匆忙填饱了肚子,关鸡鸭,关大鹅,关猪圈,烧大炕……一通手慢脚乱。
二憨子心笨手拙,早就忘了哪铺炕热的快,哪铺炕热的慢,又是哪铺炕爱冒烟……结果自然是又挨了一通骂。
第三天。
二憨朝东家要了一个破木桶,一把秃了头的刷子。
中午天热的时候,他从河沟里提水,把大黑牛给刷的干干净净。
牛身上不臭了,蚊蝇果然就少了很多。
第四天。
二憨把所有的牛身上陈年的脏污都刷干净了,可是每天牛一回圈,很快身上又会弄的脏兮兮的。
不少人都笑话二憨子缺心眼儿,不好好放牛,净做些没用的事儿。
由于二憨把牛都清洗干净了,牛身上还没好的伤就露出来了,有人到东家那里告状,说二憨不爱惜牛,把牛都给打伤了。
晚上,二憨把牛赶回来的时候,东家过来看牛身上的伤。
二憨不知道有人告了他的状,问心无愧的他更加不会辩解,东家看自己家的牛,那还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好在东家是个细心的人,他看了一阵子对二憨说:“俺看了,那些都是以前的旧伤。
恁给牛洗澡能有什么用呢?
有那个时间,恁还不如把牛圈里的粪好好清理一下。
明天镗地,恁趁这个时候,把圈里的牛粪清理一下。”
二憨应下了,到伙房填饱了肚子,照例关鸡鸭,关大鹅,关猪圈,烧大炕……
今天记住了前屋彭三儿睡的那铺炕得少烧,二憨引着了柴禾,只烧了几把,就不再添柴了。
二憨心想,这回八成不会再挨骂了。
到了后院儿,有一铺炕上住的老人多,他们特意嘱咐二憨多烧点儿,二憨抱了一大捆柴禾,呼呼的烧了起来。
一大捆柴禾烧完了,屋里的老人很满意,纷纷在屋里夸:“这回烧的好,这个热乎劲儿真舒服。”
二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诶?
锅里怎么还冒烟了呢?
卧槽锅底儿红了,刚才忘了往锅里添水了!
二憨抄起水瓢,到水缸舀起一瓢水就往锅里倒嘭嗤水汽呼的一下蓬了起来,冷水碰到炽热的铁锅,顿时发生了轻微的爆炸,水珠在锅里疯狂的跳动。
片刻之后,水汽散尽。
二憨惊恐的发现,锅底儿已经掉到灶坑里面去了。
这不是闯祸了么?
烧坏了东家的锅,那得赔啊。
一口锅得多少钱?
二憨不知道!
反正二憨家肯定是赔不起的,二憨急的满脸通红,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
屋里听见了外屋的动静,跑出来问二憨咋地了
二憨手里还拎着水瓢,哭着指着锅里:“俺把锅给烧炸了!”
有人过去给东家报信儿,没一会儿周友德就过来了,他看了看二憨烧掉的锅底儿,无奈的说:“算了!烧坏就烧坏了吧!恁别的锅里都添水了吧?”
二憨心里咯噔一下,眼泪如决堤一般往下流,哭着一个劲儿的摇头。
周友德连忙去掀另外一个灶台的锅盖,一看里面果然没有水,锅虽然没红,可也快要冒烟了。
周友德恨铁不成钢的说:“叫俺说恁点什么好呢?连铺炕恁都烧不好,明天赶紧叫恁爹领恁回去,俺可用不起恁这样的。
那锅烧红了能浇水吗?把火灭了,晾凉了才能添水呢。
去,把没烧的那几口锅里都添上水。”
旁边看热闹的纷纷说:“快去!快去!别在那傻站着了。”
二憨这才去给没烧的锅里都添上水。
他一边烧火,一边自责的哭着,心说:俺可真笨,烧炕咋就能忘了往锅里添水呢?
东家不叫俺干了,明天就叫俺回去,这可咋办呢?
想着想着,二憨就哭出了声。
好心的彭二爷就过来劝:“孩子!别哭了。下回烧炕记得添水就行了,一口锅也就五吊钱,恁就当白给东家放一年牛,东家还供恁吃呢,算算恁也不亏。”
二憨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彭二爷感慨万千的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呀,这么小就知道心疼钱了,不容易啊。孩子,那钱都是人挣的,恁只要在东家好好干,别说一个五吊,十个五吊恁也能挣来。”
二憨一听,哭的更厉害了。
彭二爷挠了挠头,纳闷儿的问:“恁这孩子怎么还哭呢?”
二憨哽咽着说:“东……东家……不叫俺干了……呜呜……叫俺明天回去……”
彭二爷叹了口气,他沉吟了一下说:“那是气话,孩子,听二爷的,明天照样去放牛,东家要是不撵恁,恁就不走。东家心善,俺估摸着他不能那么坚决。”
二憨半信半疑,渐渐的倒是不哭了。
只是心里还是充满了懊悔和忐忑,一想到陈发把他的放牛钱都输光了,他家根本还不起东家放牛钱,更加赔不起锅,眼泪就又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