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鸡叫一遍。
二憨依旧按时早早起身，保住一口先天真气，叠好被褥，先到院子里啪啪啪啪打了一趟拳。
再将万竿楼篾匠作坊的各类物料都码放整齐，地面掸水防止起灰，再抄起一把扫帚将庭院打扫干净。
鸡叫二遍。
轱辘隆隆，井水喤喤。
挑儿颠颠，木桶颤颤。
哗！
清澈的井水倒进了水缸，二憨将扁担挂好，木桶摞放倒架子上。
拿起行囊斜挎在肩，看了看寝室，又看了看高秉礼的寝居，恭恭敬敬的深深作了一个揖，然后转身离去。
隔着窗棂纸，高秉礼五味杂陈的注视着二憨朦胧远去的身影，目光隐隐闪烁，良久之后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鸡叫三遍。
宿醉的师兄弟们这才哼哼呀呀的从炕上爬起来，第一个爬起来的是赵项虎，他一看二憨的床铺已经收拾利落，赶紧披上衣服趿拉上鞋，抬腿就往外跑。
出了屋一看，整个篾匠作坊被二憨收拾的是紧趁利落，一尘不染。
水缸里也挑满了水。
往师父的卧房方向看，房门紧闭，师父显然还没起床。
三步两步跑到院门口，门虽然关着，门栓却没插。
很显然，早晨已经有人出去了。
赵项虎跑出门外，翘起脚来四下张望，街头稀稀落落的人群中，并无若水兄弟的身影。www.tuxu.org 不格小说网
赵项虎懊恼的一砸拳：“唉！若水怎么走的如此匆忙，俺还有话想跟他说呢。
罢罢罢，将来若水的弟弟若是真能到咱万竿楼来，俺一定悉心照顾好他。
届时问明白了住处，逢年过节，俺也好登门探望一二。
不知怎地，俺这几天总觉得，特别钦佩他，特别感激他，总想着要为他做点儿什么，不做点什么俺就睡不好觉，吃不香饭，真是怪了。”
……
出了万竿楼篾匠作坊，二憨先找了个馒头铺，买了十几个大馒头。他一边溜溜达达的往衙门口的方向走，一边往嘴里塞馒头。
走着走着二憨的心底就直发毛，他总感觉身后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二憨回头回脑的往后看了几次，街上到处是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家都在个顾个的忙着。
有人见二憨回头会脑的张望，就顺带着瞟他一眼，然后就移走了目光，并没有人盯着二憨一个劲儿的看。
二憨摇了摇头，心说：
“城里人真多，热闹是真热闹，天天跟过节似的。
就是街上太臭了，不是驴粪马粪，就是牛尿马尿，又骚又臭，简直能熏死人。
人多了，眼睛就多，恁看俺，俺看恁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二憨一边嚼着香甜的大白馒头，一边朝着县衙的方向走远了。
待二憨走远后。
从附近街角的一条小胡同里，溜溜达达走出来一个牵着小猴的苍髯老叟。
老者穿着一身白色麻衣，脚上蹬着一双葛布鞋，身材干瘦，相貌清癯，古铜色的脸膛，将那双丹凤眼衬托得更加炯炯有神。
他的肩膀上蹲着一只金毛小猕猴，小猕猴穿着一身锦袍，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透着十分的机灵和顽皮。
老者看着二憨远去的方向，笑眯眯的说：“有趣！有趣！走，长右，咱们跟上去看看。”
小猕猴哦哦的应了两声，拍着手的从老者的左肩跳到右肩，又从他的右肩爬回左肩。
老者摸了摸它的头，笑着说：“你呀你，总是猴急猴急的，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化去妖兽的愚蛮之性呢？”
小猕猴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停下了跳来跳去的躁动。
可是它那双贼溜溜的眼睛，却还是忍不住频频朝着二憨远去的方向眺望。
说话的功夫，它的视线已经来回闪烁了五六次了。
老者含笑摇头，宠溺的说：“走啦！走啦！咱们这就跟他过去。”
话音未落，只见那苍髯老者身影微微晃动，一人一猴顿时化作一缕清风，悄然消散在胡同口。
而周边来往的行人，似乎自始至终都为曾见过他们一般，对于他们的骤然消失，个个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往来依旧，谈笑依然。
二憨把最后一块儿白面馒头塞进嘴里，隔着四五百步，衙门口已经遥遥在望。
二憨的视力堪比鹰隼，隔着里许的距离，他凝神细看，只见这县衙飞檐斗拱，气势恢宏，比那书中描绘的金銮殿也不遑多让，十分威严。
大堂门口左右守卫着两名穿青挂皂的衙役，手中执棍，腰间悬刀，威风凛凛的样子，让人望而生畏。
时辰还未到，二憨不想暴露在衙役们的视野里，只好在远离衙门的地方找了一块儿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
视线穿过衙门口。
只见威严的大堂上方匾额高悬，上篆：天地可鉴。
匾额下方，左右耸立两根黑漆的顶梁柱，梁柱上刻着一副金漆对联。
上联：“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
下联：“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对联里的金字厚重凝实，虽然每一笔都不露锋芒，却字字都透着煌煌雷霆之威，让人顿生敬畏之心。
二憨看着对联沉吟良久，心中是感慨万千。
心中暗忖：听说这副对联乃是现任县令张法正大人所做，从这副对联来看，这位张大姥爷应是一位能够为民做主的好官了。
二憨正遥望着县衙出神，一阵清风拂来，风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二憨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顺着清风吹过的方向定睛仔细观瞧，原来是几片飘零的枯叶。
旁边一条小胡同里，清风轻轻打了一个旋儿，一个清癯高挑的人影由虚转实，苍髯白发，葛鞋麻衣，肩膀上还蹲着一只金毛小猕猴。
苍髯老叟微微皱眉，长舒一口气：“吁！草率了，差点叫他给抓个现行。”
他好奇的嘀咕：“区区筑基之境，灵觉竟能如此敏锐，这个臭小子的来头肯定不小啊！”
他疑惑的喃喃：“龙凤金刚身，金瞳因果眸？”
他惊讶的猜测：“嘶！莫非是法相寺的俗家弟子？”
……
微微沉吟了一阵，苍髯老叟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箓。
双手食指夹着黄色的纸符，十指变幻啪啪啪连打了六个指诀，只见那张黄符嘭的一声爆作一团黄色的星光，星光画出一条条圆滑而又奥妙的轨迹，最后凝聚成一只金色的小蜜蜂。
小蜜蜂儿嗡嗡的飞出了小巷，晃晃悠悠的飞到二憨的附近，落在窗台花盆中的一朵菊花上。
苍髯老叟的双眸中闪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金毛小猕猴急的在苍髯老叟的肩头团团乱转，发出急躁的吱吱叫声。
二憨突然听到附近的小巷里传出猴子叫声，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苍髯老叟的形象，自然而然的循着猴叫的声音朝小巷的方向看。
苍髯老叟通过蜜蜂的视角已经看到了二憨的反应，心中暗道：此子好敏锐的听力啊！
二憨还是感觉有人正在偷看自己，循着感觉的方向回头看去，只看见了窗台上摆放的几盆菊花，微风拂送，似有淡淡幽香传来。
二憨一脸疑惑的挠了挠头，心里纳闷儿，俺这是怎么了？今天怎么老是疑神疑鬼的呢？
苍髯老叟隔着蜜蜂与二憨对视了一眼，心神猛然一震：被他发现了吗？应该没有吧。
小猕猴见苍髯老叟不搭理自己，它又要叫嚷。
苍髯老叟这才用食指在自己左眼上轻轻一抹，然后又在小猕猴的眼前轻轻一擦，小猕猴的双瞳里闪过淡淡的金光，猕猴顿时拍手跳跃，一双猴眼忍不住左顾右盼，四处观瞧起来。
而趴在菊花上的那只小蜜蜂，突然猴里猴气的东张西望起来。
苍髯老叟托着肩膀上的小猕猴，悠哉悠哉的从距离二憨几十步远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然后慢慢悠悠的朝集市的方向走去。
二憨看了苍髯老叟和小猕猴一眼，双眸突然一亮，脸上露出憨厚又得意的笑容，心说：还真叫俺给猜对了，果然就是那个耍猴唱快板书的老人家。
背对着二憨的苍髯老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鼻翼两侧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那个得意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是在警告俺吗？
不对，不是警告。
那个眼神，就像小孩子发现了一件趣事儿……
又或者说，像老爷爷看一个顽皮的小孙子……
难道说，他……他……他他他是一个刚刚突破超凡境的大前辈？
百日筑基？
百日筑基能屡屡看破玉心境的行藏么？
那只不过是大前辈随便施展出来的一个小小障眼法而已。
天呐！
看看我今天都做了什么？
想想都让人脸红，幸亏大前辈胸襟博大，器宇恢弘，不跟俺这只逍遥宗的外门小虾米计较。
诶呦我的妈呀，俺的窥探符！
想到这儿，苍髯老叟伸手一抹小猴的双眼，收了施加在小猕猴双眼上的窥探金眸，然后又啪啪啪啪连掐几个指诀。
只见菊花上的那只小蜜蜂，呼的一下，散作一团淡淡的金光。
二憨心神一动，忍不住又扭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那团缓缓消散的金色星辉，星辉若有似无的笼罩在那朵菊花上，煞是炫丽。
二憨没有看到蜜蜂消散的过程，否则他一定会面露惊讶之色。
而此时，他只是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惊喜：“呀！真好看！”
朦朦胧胧中，苍髯老叟看到了回眸微笑的虚影，他不由得长舒一口气：
看来大前辈只拿俺是一个调皮的小辈，根本没打算跟俺计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