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剑入鞘，点灯人一手负后一手提剑，朝着竹筏行去。
周遭的景致如同百里玲儿先前感慨的一般，好像的确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惊扰到它的美丽。
月亮依然轻轻映在湖面上，为悄然转悠的微凉清风照亮前路，好让它将夜荷的芬芳撒播到云雀平原各处。
“启禀先生，帝都急报！”
被瑶姬唤作小花花的白衣人飞身而来，站定拱手恭敬道。
点灯人停步。
“帝国同魔族达成新约，愿歃千秋之盟，休永世兵戈”
“两方协定，凤鸣岭边军各留守三万人，用于确保商道安定，其余后撤三百里”
“为表诚意，帝国同意率先撤军”
“并且……”，白衣人稍稍稳了稳心神。
“萧大人遗骸将于正月初七送返魔族安葬”
闻言，点灯人没有任何回应的意思，鬼目闭合就似在冥思。
白衣人未再多言，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安静等候着。
“本以为你从不会输……”
数息后，点灯人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俯身，目光直直坠下落向水中倒影。
“却不想心机费尽，却换得如此结果，可觉有些讽刺？”
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在与倒影对话。
“有意思！”
也不知倒影如何回应，枯瘦的鬼脸上有淡淡笑意浮现，只是却多少显得诡异。
“若无异议，那此局，便算你输了”，静待片刻，水中倒影无声。
直起腰身，视线飘向远处，美丽的夜色依然透出无比的宁静。
不管怎么说，至少此刻是宁静的，换句话讲，暂时还是宁静的。
世界已经沉寂太久，终于是开始骚动，而他，喜欢这种骚动前的宁静。
你这老狐狸，三十年前为了魔族，不惜以这世界作为赌注。
如此豪赌，普天之下，唯你一人尔。
孰料，世事无常。
你魂归故土之日，却将成为一个见证，那一个你最不想成为的见证。
见证，魔族将亡。
兜兜转转一场空，若能梦回彼时，也不知你会否欣然接受。
当然，你无非只是自己输给了自己，或许也不算输吧，点灯人如是觉得。
“备马！”，二字落下，重新提步踏水行去。
“是！”，白衣人立即应声，正打算离开。
“慢”，像是记起了什么，点灯人再次停步。
“先生”
“今夜过来的客人可是有所遗漏？”
“全都在了”，白衣人眼角余光迅速瞄了一眼平静的湖面，肯定道。
“好生送回，莫要失了礼数”
“是！”，虽未言明，但白衣人自然清楚要送回何处，深坑之地的妖族。
有时候在某些事情刚刚发生之时，便以雷霆手段彻底震慑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算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因为如此这般，方能又快又好的传递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
既然是蚍蜉，便安心做蚍蜉，想法太多的话，或许连蚍蜉都做不成。
而这些湖中的客人，便是传递这个道理的上佳信使。
……
这两个小东西，全都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点灯人轻轻摇了摇头，放回破军剑，拿起搁在桌角的面具。
“无需太过在意，有朝一日，你们也会有自己的领悟，有自己的剑招”
提手抚过面具，一道微弱蓝芒闪过，附着在上的水汽尽数蒸腾消散。
“而你们需要做的……”
面具还原如初，精湛纹路勾勒出的图案依旧骇人。
“只是走遍这世界”
面具遮面，厉鬼重现人间。
“嗯！”，女孩欣然应声，先生的说法竟与她的心愿不谋而合。
似乎这位此前要诛杀他们的恶鬼，经过这一夜，在她心中留下的东西里面，亲切应该更多一些。
即便是戴上了面具，也不再觉得那么可怕。
对了，要一同去闯荡天下的，还有师兄。
转头看了看，他却沉默着没有应声。
“那今日便告一段落，尚需送别一位远行的故人，即刻便要动身……”，点灯人话音未完。
“咚”，一直沉默着的萧十三突然双膝跪地，头重重磕下，撞在空心的青竹上更显大声。
他只为这么许久以来，先生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不管是何原因，全都无以为报。
“哦？”，点灯人多少有些意外，也未叫萧十三起来。
心中好奇再起，这一次他却很有兴趣知道答案：“你此生可曾跪过他人？”
萧十三仍是跪着，直起身摇了摇头。
他此前准备离开玉鼎峰的时候磕过一次，却是对着山磕的，应该不算。
“当真？”，鬼目中难得流露出些许喜色。
“嗯！”
“哈哈哈……”
老狐狸啊老狐狸，看来若要论爷爷，你还是略逊一筹。
承让承让。
“……哈哈哈……”，点灯人开怀大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本来挺严肃的一件事，却搞的有些，姑且算是不严肃吧。
就连百里玲儿也有些忍俊不禁，抿嘴轻笑。
萧十三挠了挠头，如果再跪下去天知道他们要笑到什么时候，只好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那便送你一件礼物”，明明是精心准备的，却被点灯人说的来像是无心之举。
二人跟着他转身看去。
皓月当空群星闪耀，原本就一望无际的原野，在夜色的朦胧中更显浩瀚。
即便那最远处看起来已是漆黑一片，可若是再努力看看，似乎视线还能继续往深处延伸，就像是没有边沿。
“这便是我送给你的礼物，目力所及，抑或是不可及之处，皆是”，点灯人轻描淡写道。
你看他的手臂张的那么开，比山爷爷张的还要开，难不成比海还要大？
可这里并没有海，难道是这片夜色，又或是这方原野？
女孩不解，她有些迷糊。
“是城吗？”
萧十三想了许久，从夜色中从原野上所有的事物里，随意猜了一个他认为最有可能也最不可能的事物。
城！似乎有些道理，女孩暗自赞同。
即便认识先生不久，却能给人一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大概像是，他就算送师兄一座城也不足为奇的那种感觉。
城？
自己精心准备两百年的礼物，又岂会只是区区一座城？
“十年之后，你自来取”，点灯人也不反驳，到时自见分晓。
话说，谁送人礼物会送个十年后的礼物，萧十三愣怔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