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立机械公司破产后，路凹凸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感到内心空落落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掏空了一般。
在再就业安置方面，路凹凸的安置可以说是比较不错的。在别人看来，最起码还能混得上一个管理岗位，这比其他一些鸿立时代的中层干部强了许多倍，不少曾经的同事都在暗地里羡慕他。
路凹凸却并没有这么去想，在他的潜意识中，只要有事情可做，只要做事顺心，干什么其实都一样，他并不看重有没有一官半职和一定的实权，那些对他而言并不十分重要，这就是他与别人的最大的不同之处。
去不去新单位？还是自己创业？在这两个问题之间，路凹凸当初也着实动了一番脑筋。然而，这两个问题之间他只能做出一个唯一的选择。思前想后，他还是从今后的生存大局考量选择了前者。
他内心清楚得很，自己一晃五十岁了，即使有心创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完全不同于车间出身的技术工人，他们中有一部分没有服从工作安置，而是选择了自主就业，就是因为他们感觉自身有一定的技术。
五十岁的年纪，说实在的，要技术没技术，要人脉没有人脉，这个年龄段的男人真的可以说是不受欢迎的，也是最痛苦、最难以忍受熬煎的年龄段。因为这个年龄段的男人们所肩负的重压和承受的苦痛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路凹凸就是在这个年龄段苦苦挣扎着的男人。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当年父亲在他这个年龄段的时候，就已经扛起了生活的重载。如今生活的接力棒又沉重地压在了他的肩头。父亲已是耄耋之年的老者，自己也不再是风华正茂的少年，经历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岁月的时光也将他推到了知天命之年。
父亲五十多岁的时候，那时路凹凸在父亲面前还总感觉自己是一个孩子，无忧无虑什么心也用不着他操。可是眼下，很多事情却都得等着他去完成，他感觉到自己与父亲的角色转换真的非常之快，以至于快的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似乎难以招架。
他知道，这就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看似无形，其实生活已经为他描摹出了一种轮廓，使他无法逃避。
在经过了艰难的抉择之后，路凹凸还是最后决定了要服从安置。最起码，能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再干上那么几年，可以办理“特岗”退休了。
来到新单位天马纺织集团公司报到的时候，路凹凸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位接待他的女处长在看了他的简历后曾经不屑一顾的表情，那一瞬间，路凹凸的内心也仅仅是晃动了一下，全然没有把它当作心事。
路凹凸明白，进入一个新的单位，自己年龄已经完全不占任何优势，虽然自己是高教自考专业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并且拥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和人生历练，然而，学历、文凭、经验、业绩在这里也许都一文不值。所以，新入职的第一天起，路凹凸就做好了吃苦耐劳的思想准备，甚至做好了承受别人白眼的思想准备。
人，就是这样，当你处于人生的高处、顺风顺水时，别人都会尊敬你、恭维你。当你处于人生的下风处时，有的人甚至会瞧不起你、故意贬损你，无论你是藏龙卧虎、多有本事，你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天马纺织集团的综合科是综合性科室。路凹凸的加盟，正好填补了一个岗位的空白。公司由于是大型的企业集团，日常往来于公司内部和上级各部门之间的材料比较频繁，综合科唯一会写点材料的老罗头又面临着即将退休，路凹凸的到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综合科老罗头面临即将退休，谁当综合科的头儿成为当下最热门的话题。
虽然路凹凸刚来到天马纺织集团公司时间还很短暂，并不完全熟悉集团公司内部的相关情况，但他的心态无疑是端正的。虽然他在鸿立机械公司中层干部岗位上呆的时间较长，知晓“官场”的一些“潜规则”，但他的内心又是静止的。在他的思想深处，已经完全没有了想“当官”的欲望，他甚至想都没有想过。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单位，他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接触它、深入它、了解它。即使没有能够谋得一官半职，他依然会竭心尽力地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
综合科科长老罗头十分看好路凹凸。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路凹凸就起草了不下十个文件材料，老辣的文笔、结实的语言、严谨的结构显然已经征服了老罗头，甚至连自己也自叹弗如，无论是在撰写材料方面还是工作协调方面，老罗头都暗自叹服路凹凸更胜自己一筹。
老罗头认定了路凹凸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秀才。老罗头认为，像这样的人才真的是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集团公司高层领导应当网开一面给予提拔重用，毕竟，一个大型企业集团，眼下培养一个会写材料的人是多么地不容易！
老罗头不止一次地向人力资源处女处长推荐了路凹凸。
人力资源处的那位女处长却依然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说出的话不阴不阳，“下岗企业的员工，能够得到再就业安置就已经很不错了，还想着中层岗位？那是不可能的！”
老罗头自认为自己跟路凹凸很有缘分，想想自己干了一辈子才勉强混得上了一个综合科科长，活没少干，力没少出，汗没少流，到头来依然还是一个科长的职位，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罗头的慧眼识才，是出于一个即将退休的老员工对企业的热爱，他从内心想为企业推荐人才。令他心痛的是，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集团内部，在利益攸关的各个层面，在虎视眈眈的一双双近似于饥渴的眼睛聚焦下，综合科科长这个职位显然会是一块十分烫手的山芋，尽管如此，很多人即使挤破了头、削尖了脑袋拼命地也要想赢得这一职位，其中最大的动因不仅仅在于名誉、地位，更重要的是年薪的诱惑。天麻纺织集团公司的干部待遇还是蛮丰厚的。这就促使一些有梦想的人即使使出浑身解数也要拼命地追逐这一职位。
实事求是地讲，天马纺织集团公司算得上是一个半家族式企业集团。公司的高层关系错综复杂，继而衍生出一些更加复杂的关系网，可以用盘根错节来形容。公司集团内部的生产、经营、供应、后勤等核心部门的主要领导几乎全都是公司高层的亲戚担任。
虽然刚到新单位不久，路凹凸却感觉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天马集团公司离职解除劳动合同的员工越来越多，工伤赔偿案件也不在少数，这不禁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决定搞一个调查，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职工下决心离职。
路凹凸无意间将他的困惑和疑问向老罗头提及的时候，老罗头只是苦笑，旋即又拼命地摇头，似乎有着什么难言之隐。
一天下班后，老罗头神秘地附在路凹凸耳边嘀咕了几句，他是想请路凹凸一起去喝酒。也许，他有一肚子的话想对路凹凸讲。老罗头觉得，他跟路凹凸性格上合得来，彼此真诚坦荡，没有城府，算得上半个知己。
天空中下着雨，以往的时候，下班后路凹凸都会第一时间走向车棚，骑上自己那辆七成新的摩托车朝着回家的方向奔去。碍于情面，路凹凸觉得，自己刚来到新单位不久，加之老罗头对自己关怀有加，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当面邀请，思衬片刻，他觉得还是应承下来，正好借此机会向老罗头来了解一些企业的情况。
主意打定后，路凹凸就给妻子柯梦岚打了个电话，告知她今晚不回去了，晚饭后住在单身公寓。
本来，妻子柯梦岚打算晚上等路凹凸回来后一起去看看公公婆婆的。知道路凹凸分不开身，一向通情达理的柯梦岚便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她清楚，一个人到了新的单位，搞好人际关系同样十分重要，看望老人的事情可以往后推推。末了，她没有忘记再三地叮嘱路凹凸一定要少喝酒，最好滴酒不沾，还要早一点休息。
妻子柯梦岚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自从路凹凸来到天马纺织集团公司后，她就敏感地注意到路凹凸情绪上的些微变化。先前开朗、乐观的路凹凸变得有些沉默了，每次回到家中，都显示出倦怠的样子，情绪也有些凝重，好像有什么心事，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柯梦岚意识到，事业对于一个男人是多么地重要！路凹凸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业型的人，在鸿立机械工作那么多年，半辈子了也没有施展开手脚，之所以没有用武之地，长期以来一直得不到重用，并不是他没有能力和业绩，恰恰相反的是，路凹凸无论在人品、才华、能力、业绩等各个方面，都不亚于任何人，他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不善于溜须拍马，不善于审时度势站队，不善于卑躬屈膝阿谀奉承。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原地踏步，得不到任何的重用。要知道，路凹凸曾经也是一个踌躇满志的人，是一个有着一定的格局想干事、能干事的人，然而，对于一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而言，他却没有更大的一个舞台，这无疑是路凹凸人生中最为痛楚的。
一个人的成长与成才，往往需要很多的条件。比如领导的信任与提携；遇到一个贵人；得到别人的赏识等等。可惜的是，鸿立机械并没有给路凹凸提供那样的生存空间和土壤。他原本只是一粒种子，一粒饱满的、实诚的有希望的种子，由于没有机遇的眷顾，这粒种子也只有默默无闻。现实就是这样。
新单位的人际关系需要慢慢熟悉和理顺，路凹凸却不想把过多的精力用到搞好人际关系上。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不懂得搞好人际关系的重要性，相反他太懂得搞不好人际关系的弊端，一旦那样的话，干什么都会被动。
路凹凸心里想得是，无论自己身处何地，都不会刻意地卷入是是非非的洪流之中，做到工作第一、洁身自好。
老罗头欣赏他这种精神，却并不完全赞同他这种观点。毕竟，老罗头是“过来人”，置身天马纺织集团几十年，什么样的事情没有见识和经历过？什么样的人没有接触过？用他自己的话说，要想成为人上人，在天马就必须进入“上层建筑”，最起码，也要想方设法进入天马的“中层干部梯队”。
老罗头内心也十分清楚，路凹凸初来乍到，业务能力虽然没得说，遗憾的是，在这样一个群裾关系错综复杂的集团公司，同样也会有多少有能力的人一直被边缘在干部序列之外。
路凹凸和老罗头来到了集团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小酒馆。
他们俩人在小酒馆内一个偏僻的角落落座后，服务员紧接着过来招呼，并将菜单呈上。
老罗头点了一道红焖鲤鱼后，又点了一荤一素两个菜，便将菜单推到了路凹凸面前，示意他点菜，喜欢吃什么就多点些什么，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路凹凸被眼前的这位跟他一样爽快的男人所感动，出于礼貌，他也只是浏览了一下菜单，只点了一道菜，凉拌腐竹苜蓿肉。
老罗头见他只是象征性地点了一个菜，便让他再点，路凹凸笑着说，这已经不少了，点多了吃不了会浪费掉。老罗头这才罢休。
在前不久的一次集团公司内部聚会上，老罗头跟路凹凸同桌而坐，他隐约记得那次路凹凸喝了点白酒之后又端了几杯啤酒。由于彼此都是第一次接触，相互之间并不了解太多，老罗头也只是象征性地跟路凹凸碰了下杯，因此他也就不知道路凹凸的真实酒量。
集团公司董事长谷蕙茹给大家敬酒的时候，特意地跟路凹凸碰了下杯，并当众夸赞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憨厚质朴的路凹凸分两次将酒杯里的白酒一饮而尽。其他人相互敬酒的时候，他趁机换掉了白酒，斟满了啤酒。说实在的，在喝酒方面，路凹凸天生还真的不能喝，他属于一喝酒就脸色通红的人，根本藏不住酒。即使这样，在有些迫不得己的场合，路凹凸明知自己不能喝，却又不得不顾及场面端起酒杯来。
“来点白的还是啤的？”老罗头笑着问路凹凸。
“我看，酒就免了吧，我们喝点茶水以茶代酒不也挺好的吗？再说，我真的不胜酒力。”路凹凸客气地回敬老罗头。
“那怎么行呢？无酒不欢。”老罗头索性吩咐服务员，拿两瓶二锅头来，顺便再搬一箱啤酒过来。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临街的马路上人头攒动着。厚厚的玻璃阻隔住了噪音与窗外的喧嚣。小酒店内优雅、温馨，并伴有舒缓的音乐汩汩流淌。
置身于小酒馆内，路凹凸感觉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释然，这种感觉的确久违了。
老罗头想到哪里话就讲到哪里，两个人边饮酒边侃侃而谈，路凹凸则更加善于倾听，老罗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认真、仔细。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虽然结识短暂、但却心不设防的长者，也可以说是一位老大哥。路凹凸希望能从他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最起码多了解一些公司的情况，这将对自己以后的工作会很有裨益。
“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事情，我没少替你说了好话。”老罗头几杯二锅头下肚后，拉着路凹凸的手滔滔不绝起来，“在天马集团，你没有关系没有后台是不行的，什么是本事？关系就是本事！有后台就是有本事！”
路凹凸劝老罗头酒要少饮，喝多了对身体不好。老罗头却大有拉开了话匣子不说不快的架势，“老路你言谈举止一看就是有教养、有知识、有学问、有能力的人，你看你还写得那么好一手材料，把你放到集团办公室干主任岗位上也不为过，你看现在的那些个主任、副主任什么的，狗屁材料都写不通，全他妈的裙带关系。”老罗头说到激动处，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路凹凸见老罗头说着说着话哭了起来，一时自己也懵懂了，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兄弟呀，我看你是一个十足的好人，怎么稀里糊涂地分流来到了天马呢？随便找个地方恐怕也比这个地方强，你还不知道，在这里你只能多干活，好事却离你远远的，混到退休，你也很难有出头之日！”
路凹凸见老罗头回归了正常，便顺势将他手中的酒杯放在了旁边。
老罗头其实并没有醉，刚才他之所以有些失态，完全是出于情绪上的激动，他的内心和大脑是清醒的，而且是异常地清醒的。老罗头平素是一个比较原则的人，一般场合是从来不会随便地乱说话的。不过，在今天这个两个人的私人聚会的场合，他还是多少有些失态的，就连他自己也承认自己失态了，他请路凹凸原谅自己的失态。
路凹凸心里明白得很，老罗头几十年来在职场上也是很不顺心如意的，今晚的肺腑之言，显然是想告诉自己点什么，或者经验之谈，或者注意事项，或者旁敲侧击。
老罗头从头至尾讲了自己的人生经历、职场生涯，路凹凸听得津津有味、唏嘘不止。通过这次小酌，路凹凸进一步增强了对老罗头的了解。原来，老罗头也是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只可惜鱼入浅池，一辈子也没有临门一跃。对此，老罗头对路凹凸的唯一解释便是太正直太善良害了自己。说白了，是自己不愿意随波逐流、不愿意阿谀奉承。
老罗头谈起了自己的家庭、父母、妻子、儿女，上有老、下有小，眼下最缺的是钞票，儿女们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最需要支持帮助的时候，他却拿不出钱来支援他们。年迈的父母病的病、痴呆的痴呆，他们一辈子没有工作，没有任何积蓄，老了只有一身病，每个月吃药的钱已经压得老罗头喘不过气来。老伴患有多年来的哮喘病，好几次几乎上不来气。
老罗头不是没有努力过，他也同样很有才华，在单位里也算得上是“一支笔”，半辈子的精力都用在了写材料上，到头来，还是穷得一塌糊涂。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就在三个月前单位组织查体，他又查出了较为严重的胆囊炎。
路凹凸沉默良久，又联想到了他自己，自己的人生经历何尝不是老罗头的翻版？
老罗头又斟满了一杯酒，酒杯在唇边晃动着，显得意犹未尽的样子，“老兄，你要记住，任何情况下，你都不能自己把自己打垮！”老罗头仰起脖颈，杯中酒一下子倒进了嘴里。他喃喃着，“听老哥一句话，在天马，能坚持的话，你就忍辱负重地好好地干下去，感觉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你也没有必要强忍着，那样会憋坏了身体，真的很不划算，人这一辈子，不能看着别人的脸色去活，要活出自我。”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他妈的就很窝囊，我就没有真正的活出过自我，我这一辈子顾忌的太多，正因为顾忌的太多，所以才一忍再忍。”
夜色越来越深，不知不觉到了九点多钟，小酒馆内的客人陆续走出了大门。
路凹凸将开启的第二瓶喝了将近一半的二锅头拧上了盖子，尽管老罗头一再企图夺过酒瓶表示自己还能多喝几杯，路凹凸却不再由着他，表示坚决不能再喝了。
走出酒馆后，隔着两条马路就是老罗头的家，老罗头所在的小区是天马集团最早、最破旧的小区，集团公司的领导们老早地就陆续搬出了这个小区，住进了集团新开发的天墅园小区，天墅园小区是普西市最豪华的小区之一。
两个人在马路上走着、聊着，看上去都有些东倒西歪的样子。
临出酒馆门的时候，店老板看他们晃晃荡荡的样子，很有些不放心，就好心地劝他们，不如把电动车存在店里，步行回家。老罗头就听了店老板的话，自己没有再开启电动车，也没让路凹凸开启电动车，约好了明天早晨一起过来骑车。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老罗头执意让路凹凸到家中坐坐，认认门。见天色已晚，路凹凸委婉地回绝了老罗头的盛情邀请，表示改日定会登门拜访，这让老罗头很有些兴奋，并一再邀请一定要登门做客。
路凹凸坚持要把老罗头送到楼下，老罗头说什么也不让路凹凸再送，就在这时，老罗头的老伴走到离小区大门不远的地方，她是专门过来接老罗头的。就在十几分钟前，她已经至少两次在小区门口等待、观望。夜风中，老罗头的老伴田瑛还一个劲地止不住地剧烈地咳嗽着。
老罗头熟悉这咳嗽声，他知道是老伴田瑛在等着自己，老罗头神色登时清醒了许多。
路凹凸亲手将老罗头交到了田瑛手中，这才放心地离开了小区的大门，朝着来时的方向折回，再拐过几道弯，越过几条马路和街巷，就到了单身公寓。今晚，由于喝了酒，路凹凸不打算再回到家中去了。他想回到单身公寓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
回到宿舍，洗完了澡，路凹凸躺在了床上。
他想马上睡去，可是，脑海里却翻江倒海般地浮现出一些往事，一时，他竟没有了丝毫的睡意。
他在回味着小酒馆内他和老罗头的对话。他在想着老罗头对他说过的肺腑之言和谆谆之语。他在想着自己来到天马集团后遇到的所有人和经历过的一些事，他在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兢兢业业的工作。想着想着，他流泪了。想着想着他竟然哭出了声。想着想着，他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岳父岳母、妻子、儿女以及他所关心的每一个家人。
老罗头身上发生的一切和真实存在，路凹凸也觉得他们彼此一样，都是处于熬煎的人生状态。
路凹凸对于人生、理想、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作为一个五十岁的男人，除了尊严之外，他几乎一无所有。
路凹凸掰着指头算人头，算来算去，那些在他看来年纪相仿却又经济独立、出来拔萃的人却又大都是搞经营的、搞技术的、公司高层，当然，还有一些核心部门的实权派中层人物，他们的生活过得滋润，哪一个不在市内市外拥有几套房产？
令路凹凸疑惑和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处于人生的上风和巅峰之处？路凹凸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标准的答案。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成长、成才是与环境息息相关的，也与你从事的职业性质有着很大关联。在一些个清水衙门部门，即使你再努力，也注定会一生清贫。反之，在一些经营管理部门，利益分配方式早已注定了分工的不同和利益之间的差距。所以说，很多时候，一个人所谓的穷与富的最根本的区别往往在于你处于什么位置？你的利益价值核心在哪里？你是否遇到贵人相助？这些对于成就一个人，改变一个人的命运至关重要。很多时候，你努力的程度远远不及于你的幸运，即使你一辈子拼死拼活不停地劳作，也赶不上一个利益巧合或者贵人的扶持。
路凹凸脑海中反复地回味着老罗头的那句话，天马集团为什么走人？老罗头是这样答复他的。
“一个人治的企业毕竟是不长远的，一个任人唯亲的家族式企业更是没有希望可言！企业人人是人才，只有牢固地树立这样一个正确的用人观念，企业才能真正的充满正能量和发展的希望。”
路凹凸感觉老罗头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他也算是真正弄明白了一段时期来天马集团一线员工、工程技术人员陆续出走离开企业的原因。
在天马纺织集团，工会基本上已经成为摆设，有两届没有换届选举了，在涉及员工切身利益的问题上，职工的一些合法权益很大程度上没有得到工会组织的庇护。路凹凸想到了鸿立机械公司，至少那时，自己作为工会副主席，在职工维权方面，凡是涉及员工利益的事情，自己都会出面找到公司方据理力争，竭力维护好员工的合法权益。
天马集团因为工伤事件经常出现个别员工上访，这在企业内外闹出了许多不良的影响。
路凹凸觉得，自己进一步了解清楚相关情况后，写一个提案，以合理化建议的方式转交给工会和集团办公室，希望能够重视工伤职工的合理诉求。
那一晚，路凹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盼着夜晚早点过去，曙光早日到来，他失眠了。
置身于这样的一个企业，今后的路怎么走？工作如何开展？如何同每个人相处？路凹凸一度陷入了沉思。
他的脑海中快速地闪现出辞职的念头，旋即他又删除了这一念头。
继续呆下去，最大的意义，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苦撑苦熬到特刚退休，一辈子的工作经历就这样结束了。
如果选择毅然决然地辞职，辞职容易，那么辞职后自己又能去干些什么？！这是一个十分残酷、十分现实又不容回避的问题！
路凹凸自己出的选择题倒是把自己给彻底难住了！
在天马这个只惟关系不惟能力的企业，乍一看去企业发展不错，其实已经被落后的观念束缚了发展的手脚。路凹凸觉得，任何一个企业，一旦没有了正气，势必会走到垮台的地步，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天马最好不要轻易地步鸿立机械的后尘，如果真那样的话，最终倒霉的是职工，那样损失将会是巨大的，无论对企业或者个人，都将是不幸的事情。
路凹凸敏锐地意识到天马集团在发展问题上的巨大弊端，人微言轻，他又能怎么样呢？
他只不过是天马二次就业的一名打工仔，能够有一份管理岗的工作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奢求什么？
为了生活，为了父母家人，路凹凸决定忍着，既然自己不在其位，何必瞎操心惹人烦呢？
想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生活已经教会了他太多，既然没有给自己一个发言的机会，索性不如保持沉默。
当下，最大的问题是生存、养家。有些苦楚就得要先学会咽下。人生哪能没有委屈？又哪能事事顺心遂意？不完美的人生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生活。如果事事顺心，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路凹凸以反向的思维劝诫着自己、安慰着自己。他希望自己振作起来，不被生活所左右，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始终满怀生活的勇气和斗志。因为，人生就是这样，顺境时不要沾沾自喜，逆境时，更要学会抬头望路，辨别方向，用力前行，他相信，未来是属于自己的，自己绝对不能怂，他的肩头不仅托着自己的头颅，而且托举着家庭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