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驳风云传

《骑驳风云传》

第六回 天妖地孽,山河侠,赈钱粮(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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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重梧讶然抬头,见陆掌柜用手拍额,满脸喜容道:“我怎忘了他!山河大侠谢嘉仁。”他见杨重梧没有什么反应,陆掌柜狐疑问道:“你没有听说过?”杨重梧用手抠了抠头笑道:“晚辈自十三岁进山学艺,武林中的事情我知道得不多,这位谢大侠我曾听师长提到过的,只是不太了解。”他刚才呆住,就是回想起七八年前义父跟他说起过谢嘉仁这个名字,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自然知道这位陆掌柜重情仁义为人极好,可是自己的身世述说起来有些复杂,而且即使对陆掌柜说了于他于己,均无裨益,倒也不是存心欺骗于他。

陆掌柜呵呵一笑,说道:“想来是你师父怕你分心,你也应该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山河大侠确实了不起,他本是华山派的掌门人,武功卓绝,华山剑法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当年华山论剑他既是地主也是论剑之人,据说是因为一招之失惜败于东鹫。谢家本来就是大富之家,经营着银号、绸缎庄、典当铺、粮油铺等诸多生意,在西安、太原、京城等地都有分号,谢大侠为人慷慨侠义、乐善好施,在江湖中有赛孟尝之名,因家族事务太多,他于七年前辞去了华山派掌门专心打理家族生意。当今武林之中,说谁武功最高,尚无定论,若说谁最有钱,便非这位谢大侠莫属了。”杨重梧一听,微微一笑道:“看来陆老伯是想找这位谢大侠江湖救急了,你说得这么热闹,可这位山河大侠在哪里啊?”陆掌柜捻须笑道:“当然,谢大侠抜根汗毛也比我们爷俩的大腿粗好多倍,他家离崞县很近,就在忻州。”

忻州离崞县不到二百里,第二天杨重梧与陆掌柜吃过早饭便骑马上路,陆掌柜特意挑了匹高头长腿的黄骠马,却还是赶不上黑马的脚力,黑马一跑发了性,如风驰电掣一般,远远的将黄骠马甩在身后,杨重梧勒了几次缰绳,那黑马恼了,冲黄骠马短嘶两声,黄骠马便屁颠屁颠的在后面死命奔驰。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两人便进了忻州。

忻州北邻大同,南接太原,西隔黄河,东倚太行,自古便有“晋北锁匙”之称,交通便利,比之崞县,要繁华热闹得多。二人见路边难民也多,其中有些人还穿着簇新的棉衣,若不是东一群西一簇拖儿带女的又是肩挑手提些大小包袱,还真看不出是遭灾逃难之人,看来衣食丰足,形状比之崞县难民要好得多了。每每间隔一里来地,便可看见一处白色布幡,写着“谢家施粥处”几个大字,幡下有一两人持长把木勺,从木制大桶内舀粥分给排队难民,因施粥点众多,每个地方都排不到一百难民。领粥后,有些难民便蹲在路边上开始喝粥,杨重梧见他们吃得极慢,喝一口粥都要咀嚼几次,仿佛粥中有沙子一样,果不其然,有好几个吐出一些细小的似沙砾一般的东西来。这时一大桶粥已经舀完,施粥伙计朝里面吆喝一声,便另有四个伙计从铺子里又抬出一桶来,施粥的伙计用长把木勺在一个袋子中舀了一瓢,然后在木桶中好一阵搅拌,杨重梧与陆掌柜看得分明,舀进木桶中的的的确确是一勺沙子,二人对望一眼,均感大惑不解。

二人虽不明所以,然都非莽撞之辈,便继续牵马前行,走了二十丈许,杨重梧突然一拍脑袋,大声说:“我明白啦,好厉害!”陆掌柜被他吓了一跳,看他一脸幡然大悟的神色,停下来问道:“你明白什么?什么好厉害?”杨重梧也停下脚步,笑着说道:“我是说着位谢大侠当真厉害,陆老伯你猜猜看,他为何要在粥里掺沙子?”陆掌柜想了一想道:“以山河大侠的品行,应当不会做什么缺德的事情,可这掺沙子有什么玄机,我委实参悟不透。”杨重梧道:“他若不掺沙子,便有许多好逸恶劳爱占便宜之人也来领粥,这样的人成千上万,谢大侠虽广有家财,却哪来这许多粮食?真正受灾饿得很的人只求一口吃食,哪管粥中有沙无沙,而那些个为贪便宜来浑水摸鱼的,见到粥中有沙,便不会排队来领了。这小小的一把沙,正是钢用在刃上,让粥能发放给需要之人,你说他这招厉害不厉害?”陆掌柜如梦初醒,以掌抚额笑道:“果然厉害!这个谢大侠,生意都做成精了。”

又走了约有两里地,见前方人头攒动,排得一两千人,在两根竹竿拉起的横幅上写着“谢家赈银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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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横幅之下,排了十来张桌子,每张桌子前都坐着一个发钱记账之长衫人,边上有各站着三个黑衣精壮汉子。来领钱之人都被要求脱下鞋子,挽起裤脚,经长衫人检视后,每人发放五十文,并用笔蘸了墨汁在左手臂上划了一个小点,遇到老人、带婴儿者、怀孕的妇女或身有残疾的,发一百文。杨重梧看那墨汁似乎为蜡墨,此墨耐水性好,颜色经久不褪,手上那一点估计得要半年时间方可慢慢洗去,至于为何要脱下鞋子挽起裤脚,那自然是因为真正受灾的人这几天来连续奔走,脚底都有水泡和老茧了。

忽然左首一阵骚动,两个黑衣人抓住了一个人,那被抓的人恸哭求饶,过了一会从后面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身材魁伟,黑面短髭。陆掌柜轻声告诉杨重梧道:“这是谢大侠的管家,叫做谢吟风,以前是太行山一带的独角大盗,据说八卦掌很有些功底,他本来也不姓谢,做了谢大侠的管家后连姓也改了。”杨重梧点了点头,看这人步履沉稳,手掌也比常人略大一些,应该外家功夫不弱。

这时有一个黑衣人走上前在谢吟风耳边说了两句,谢吟风用双眼望着被那两黑衣人架住的三十来岁的汉子,满脸惋惜慈悲神情,大声说道:“各位乡民,近来各位遭逢天灾,生技艰难,我家主人体恤,给遭灾乡民发放些救灾银钱,可有人却昧了良心,前来冒领。张老三,你的底细我们已探查清楚,你本来就是忻州之人,一没逃难,二未受灾,你为何要来领灾民的救命钱?”

张老三如同一堆烂泥一般,若非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的架住,早就已经瘫倒在地,此时他只会颤抖了声音说道:“我错了,饶命啊。”四周难民群情汹涌,齐声连喊道:“打死他!”谢吟风将右手一举,片刻之后,那四周嘈杂声音又安静下来,他把手放下,缓缓说道:“我家主人早有明令,所发放的银钱是灾民的救命钱,凡冒领救灾银者,打三十皮鞭,把他拖下去,当着众人的面打鞭子。”那两个黑衣人便将张老三剥了衣服,捆在一颗白桦树下,又有一个黑衣人过来提鞭便抽,直抽得那张老三哭爹喊娘,惨嚎连连。杨重梧看见又有十来个人从排队难民中溜出,假装无事一般,走开几丈之后,飞也似的跑了。

谢吟风待三十鞭打完,又大声说道:“大灾之后,恐有瘟疫,在离此一里半路的顺七巷口,我家主人请了太医院的大夫,熬制了汤药,可以抵御风邪,领钱之后都过去喝上一碗。”说完他转身走了,这边继续发钱,灾民们心生干洗,自发称颂谢嘉仁的功德,一时忻州城内,街头巷尾都说他是“谢大善人”,“活菩萨”。

谢府在兴寺街附近,杨重梧与陆掌柜一看日正当头,便寻了家饭馆胡乱点了些莜面窝窝吃了,莜面窝窝在当地叫做莜面栲栳栳,形如猫耳,口感劲道,颇有地方风味。二人吃完,牵马往谢府走去,走了不多久,杨重梧就闻到一阵汤药气息,有柴胡、防风、白术、芍药、陈皮……正暗自分辨,忽听到有人大喊:“大哥哥!大哥哥!”寻声望去,原来是五天前在吕梁山中遇见的那个采药的青衣小僮,他师傅叫李时珍的,就在小僮的旁边,这时也看到了他,冲他长揖作礼,杨重梧抱拳还礼,便和王掌柜走了过去。李时珍面前摆了一大锅汤药,边上有一张八仙桌,桌上有十来个海瓷碗,里面都盛了汤药,时不时有难民过来喝上一碗,那僮儿便从大锅中舀药续满。

那小僮见到杨重梧颇有些高兴,叽叽喳喳的说道:“我隔好远就看到了你的黑马了,我一想马来了人也应该在啊,再一看,果然是你。大哥哥,你喝碗我师傅配的柴胡风散汤吧,我师傅以前是太医院的御医,医术可好啦。”杨重梧见他热情,便端起一碗喝了,微笑着朝李时珍拱手说道:“柴胡、防风、陈皮、芍药,还有白术,确有疏解风邪去热散表之功效,但小可以为,柴胡与防风作用相仿,二者相生克,汤剂便起效甚慢,莫如将防风换成生姜。”李时珍沉思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一把拉住了杨重梧的手,急急说道:“没想到小哥还是用药的大行家,小哥你要去往哪里?我想跟你好好说会话,不瞒你说,对于这味汤药,胸中总是有些疑惑,可一直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杨重梧说道:“我正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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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陆老伯一起去拜访谢嘉仁大侠。”李时珍朝陆掌柜一拱手,哈哈笑道:“我和小哥一起去吧,我也是谢先生请来的。”

当下李时珍安排僮儿看管汤药,便自和杨重梧一起同行,那僮儿见不带他,委委屈屈地答应一声,嘴巴翘起老高。李时珍当世名医,于医理药理,识见颇为不凡,只是毕生潜心医术,为人处世,就有些书呆子气。三人走在街上,李时珍以十二经常脉相询,杨重梧一一作答,其中部分出自胡青牛医经中的奇经八脉论,再加上杨重梧自身见解,李时珍有几个纠结了十几年的疑团豁然开解,抓耳挠腮,喜不自胜,手比指划,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陆掌柜心中暗笑。

谈话之间,已到了谢嘉仁的府第,好一所大宅,门前左右各有一株百年梧桐树,三级台阶上,朱漆大门,青砖碧瓦,南北飞檐,李时珍也不等家人通报,直接走了进去,门房一见,便飞脚跑进去禀报。一进大门,但见亭台错落,水榭假山映在青松翠柏之间,更有许多不知名的花坛盆景,点缀其间。穿过院落,便是大厅,沿廊东走,便是五间大正房,两旁厢房林立,屋舍之中,竟有四通八达之感。即使像陆掌柜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没有见过这样富丽堂皇的家宅,不由得在心中啧啧赞叹。李时珍却仿如未见,只是拉着杨重梧问东问西,只是说的又是针灸之学了。

忽然听到咳嗽一声,三人见大厅的台阶之上站着一个紫衣老者,两鬓稍见斑白,中等个头,身材略显发福,白面无须,脸色神色甚是谦和,谢吟风站在一旁,两手低垂。紫衣人笑着说道:“李先生过来了?陆老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紫衣人声音清朗,让人听着舒服,双眼打量了一下杨重梧,微微点了点头。

李时珍说道:“谢老先生,我只是陪这两位过来的,顺便向这位杨小哥请教一下医理。”谢嘉仁面现惊讶之色,重新打量杨重梧,说道:“李先生是当世名医,你都要说请教二字,那这位小兄弟定然是医国圣手了。”杨重梧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说道:“崆峒派末学杨重梧,拜见谢老前辈。”谢嘉仁眉毛一挑,呵呵笑道:“原来是司马兄的后人,名家子弟,果然不凡,杨世兄不必拘礼,请起。”

谢嘉仁将三人让至大厅坐下,大厅正中,是一幅猛虎下山图,一只吊睛白额大虎,神态极是威猛。家人看茶,那茶叶碧油油的,也就五七颗,在杯中根根直立,品上一口,唇齿留香。陆掌柜看向谢嘉仁,笑着说道:“好一个雨前龙井!只可惜现在却没有品茶的心境,谢大侠,今日我不请自来,是为崞县灾民向你来求救的,盼谢大侠体上天好生之德,仗义援手。”当下将崞县的灾民情况详细讲给谢嘉仁听,谢嘉仁频频点头,眉间微蹙,待陆掌柜说完便缓缓说道:“湫水暴涨,汾阳、孝义十一县尽被淹没,受灾难民达十万之众,自灾情伊始至今已有七日,可恨官府至今尚无作为,若完全依靠民间赈灾,只恐力有未逮,稍一不慎,激发民变,受难的还是老百姓。”陆掌柜长叹一声,心下深以为然,杨重梧想起徐星文所言,也不禁暗暗摇头。

谢嘉仁略一沉思,说道:“既然老陆你求上门来,所做的事又是为了受灾百姓,我便筹备粮食三百石,被服一千套,三日后我派人运往崞县。”陆掌柜闻言大喜,说道:“谢大侠真是菩萨心肠,我替崞县五千灾民,谢山河大侠救命之恩。”站起身来,朝谢嘉仁长身一揖,谢嘉仁哈哈一笑,赶忙扶起。

谢嘉仁见杨重梧一直未开口说话,便含笑问道:“司马兄近来身体可好?杨少侠是哪一位门下?”杨重梧站起身来,恭谨答道:“晚辈师尊姓姜,名讳上如下望。师祖他老人家身体清健,只是偶尔听他念叨说是想念一些老朋友。”谢嘉仁笑道:“我和你师祖也有十来年未见了,时光无情,岁月蹉跎,一晃我们都老了,这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事情已经说定,几人寒暄一阵,陆掌柜便起身告辞,谢嘉仁要留他们晚宴,大家都知道他贵人事忙,坚不肯受。谢嘉仁没有什么架子,为人也挺爽气,也不多留,便亲自送出门来,家人已经将杨重梧与陆掌柜的马牵来,谢嘉仁无意中扫了一眼黑马,又转头细细看了一会,说道:“好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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