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西夏

《流沙西夏》

03119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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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州城襟带黄河、浦洛河,城外是沃野平畴,可往西南一带,便有远近闻名的鸣沙山,既适合农耕又适合放牧。

禹子领命带了三人跟随那小子去找神医,他瞟了一眼那小子,心想争功也不必要在这个节骨眼儿啊,瞧他那人平时闷声闷气结结巴巴的,会认识神医?禁不住狠狠剜了他几眼。

出了西城门,走了许久也没见人烟,更别说什么神医了。

“马虎,那神医到底住哪儿?”

“十九瀑,翻、翻过了那山就快到了!”

随行的一人一听问道,“十九瀑?我怎么没听说过,是有十九条瀑布吗?”

“一条也没有!”

禹子皱眉,望着前面那座山,只见山上的雪已经融化,就剩山的褶皱中还有一条条银白的冰瀑,那融化的雪水在毫无生机的土地上蔓延出来,形成了一个个水坑。

“从哪儿上山?”

“就从那条路!”

顺着马虎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沿着山体一路盘旋而上,就像蚯蚓一样歪歪扭扭。

禹子啧地叹了一声,“马儿去不了了!丹奇,你把马骑回去,我们三人跟马虎进山。”

“是!”

那丹奇一脸雀跃,高兴地骑着马往回走,另外两人一脸羡慕的眼神望着那丹奇远去,只得不情愿地跟着禹子和马虎往小道上走去,禹子禁不住又问,“那神医叫什么名字?”

“七十!”

“他多大了?”

“七十!”

禹子有点怀疑这小子了,“马虎,你可别给我打马虎眼,说老实话,到底有没有神医?”

“有、有的,我今年还见过他一次呢!他治好了我家的马驹......”

话还没说完,马虎就发现大大小小六只眼睛正惊愕地盯着他,表情各种奇形怪状,大伙儿心想这小子有病吧,难道他说的七十其实是个牧医?

禹子只觉得心头一紧,脑袋嗡嗡作响,惊道,“什么?马虎,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说一个牧医是神医?还让他给西平王看病?”

马虎见状连连摆手摇头,解释道,“他是神医,我爹当年被毒蛇咬了,也是他治好的!他会解毒的!他会解毒的!”

他满脸通红,不断地重复着,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他真的会解毒!”

这下几人一路再无谈话,因为怕再谈下去只会越来越没了信心,对马虎没信心,对他口中的神医没信心。

他们上了山顶,又沿着一条之字形的小道下山,这边背阴,路上的雪未消融,冰渣子在他们的踩踏下咯吱作响。

过了半晌,只见布满冰渣的路上突兀兀地散落着两堆青牛屎,它在寒风中早就蒙上了薄薄的一层冰砂。

马虎一阵激动,拍腿大叫道,“还是新鲜的!”

禹子他们又不约而同互相递了几个眼色,满脑子都是大大的疑问,心想那小子为什么看到新鲜的牛粪如此兴奋?但也不想问什么,因为怕得到的答案会让他们更没谱。

前方夹杂着牛屎的小路有些泥泞,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又往前面走了一段,哪知马虎却大叫起来,“看!十九瀑到了!”

大家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望,见山下不远处的河岸边静静地散落着几家农舍,“这里住的哪些部族?”

“这片河谷一半是御泥族的,一半是布洛树族的!”

禹子点点头,只见房顶上还晒着荠麦,牛羊在不远的山坡上拱土,无人看管,一切显得宁静而清幽。

可走近了才知道,乡野村舍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安静,一妇人拉着一个男娃儿正对着一老翁破口大骂,“你家的鹅,把麻麻脸都啄破相了,你说、你说怎么办吧你!”

那小男娃儿额头、脸颊都是一些乌青的啄痕,有的地方已经结了深红色的血珠,他一只手里沾着黏黏的蛋清,一只手不停地挠着伤口,那女人肉嘟嘟的手‘啪’一掌甩过去,打得那小子一时愣了神,竟然忘了哭。

女人转过头对那老头说,“唉,你响屁闷屁倒是放一个啊!”

那老头倒是没被惹怒,反而慢条斯理地说,“你是怎么教孩子的,你让他学贼娃子?从小偷针,长大偷金!”

“嘿!怎么了,这鹅蛋本就该是我家的。要不是我家那只公鹅,你家这只母鹅能下蛋?就是娃儿生下来还要跟着爹姓呢,更别说蛋了,我让麻麻捡回家,不是应该的?我、我今天就把这鹅宰了,看它肚子里还有多少我家公鹅的种。”

“你这婆娘,为啥不把你家的鹅阉了,你要破它的肚子?它就一个畜牲,能和你讲什么道理!”

“嘿!我就是看到一个畜牲,还是个老畜牲!!”

“你……”

“你什么你,”女人抢口道,“你什么你?吵架是不是?”

她单薄略有些肿泡的眼把他盯得死死,“你把拉屎的力气使出来老娘都不怕。”

“我不想跟你说话!”

那老头说完扭头往里屋去了,禹子他们无缘无故观赏了这么一出,倒是不知进退了。那女人还未消气,目光仍然瞪着那老头的背影,转身见了这几个旁观的陌生男人更没好气,“看什么看?”

禹子倒是恭恭敬敬,“请问大姐,七十的家在哪儿?”

“你们找那死老头子?”

几人顿时明白了过来,互相递着眼色,刚才那老头子就是七十?

禹子低声责问马虎,“你刚才怎么不说?!”

马虎扭扭捏捏的,“我、我没认出来!”

“你不是今年刚见过他吗,真是没眼力见!”

再转眼,早已不见了人影,没想到那老头脚力这么好。

他们这一回头,那女人忽然站到他们跟前,眼睛咕噜着一阵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打量,见他们几个衣服的材质甚是体面,像是官衣,突然高兴了起来,“我说几位官爷,你们是不是来抓那死老头的啊?我就知道他没干好事儿!”

她突然异常热情起来,和刚才判若两人,“走,我带你们去找他!他一定去看他家的牛了,他在那边单独盖了几间牛棚。”

她的热情虽然让他们不知所措,可脚步仍不自觉跟了上去,翻过一座低矮的山坡就到了小径的尽头,那里有几间扎得紧实的茅草屋。

那女人在前两步当做三步径直进了屋里,他们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时,她忽然急匆匆闯了出来,“这边!”

口里边喊着边往左边那个篱笆似的小门跑去,他们见状也跟了过去,没想到小门进去里面还有一个大院子,禹子他们一眼就瞥见那老头正在打扫牛圈,刚要上前问话,哪知那老头儿小眼一咕噜双手一撑双腿一抬,翻身出了牛圈跑了!

那女人急忙道,“快追,他往后山跑了!”

几人面面相觑,连忙追了上去,哪知他们越追得急,那老头儿跑得越快,他边跑还边往后看,却一不小心撞到了山石上,疼得哇哇直叫,单腿在原地转着圈圈。

禹子他们趁势把他拦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问道,“你可是七十?”

那老头儿坐在地上,抬眼窃窃地打量他们几个,答非所问,“确切来说,我才六十八。”

“你可是神医?”

“神医算不上!不过,我家的牛从不生病。”

“你可会解毒?”

他双眉一耸,突然正经危坐,颇有些自负,“没有我解不了的毒,只有我不想解的毒。”

禹子大喜,“你要是给我们的主人解了毒,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你们的主人是谁?”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扶起他就要拉他走,他坐着不动连连摆手,“等等、等等!”

“等不及了,人命关天啊!”

禹子急得满头大汗,可那老头却怎么也不肯走,禹子央求道,“只要你愿意去给我们家主人治病,保证少不了你好处!”

“我不是说这个!”

禹子无奈,“那你还要干什么?”

“我、”他正襟危坐,仰起头道,“我要跟十九瀑告个别。”

禹子他们相互对眼连连摇头,“又不是上刑场,你告什么别?”

“嘿!我每次出诊前都要告别的。”

他们只好跟着老头子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只见他打开牛圈,把牛牵到外面,接着又从屋里抱了一堆黄表纸和香出来。

他在地上点了三炷香,烧了一道黄纸,口中还念念有词,“愿神保佑我无灾无难,贼来迷路、狼来缩口、刀来卷刃!”

他表情严肃,就像从此羊入虎口,有死无生了。

接着三个大拜之后才不情愿地跟他们往西平府去。

禹子他们把神医请回府时已是日暮时分。

复道回环、曲屋自通,再看那五彩的斗拱撑着厚重的屋檐,像是用尽了一生来酝酿这场华丽的冒险。

诺大的西平府简直亮花了七十的眼,他被带到了幽静的里院,只见一伟岸潇洒但眼睛通红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见到他时那落寞的眼里突然充满期许,连连拱手相迎。

他怯怯走了过去,走近了想仔细瞧他一眼,一抬头却只看到他胸口,和他里衬上银线绣出的新月。

等进了里屋,才见躺在床上的病人,硕大的一个壮汉,此时嘴唇已呈乌紫,脸上和肩部也微微肿胀,似乎已经昏死过去。

他深吸一口气,解开那缠绕在他头部那已被血染成紫红的纱布,露出那黑洞洞的眼,似乎还跳动着,他取出灵枢九针,依次捻着镵针、员针、鍉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可竟无从下手,他又让人取来烛火,取出刀匕在火上烧灼了一番,然后从继迁受伤的眼里割取了一坨腐肉。

他摊开手心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咕噜着眼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小眼时而瞪着,时而眯着。突然,他像青蛙一样嗖地弹伸出舌头,咕噜一下把那烂肉一口吞了下去!在场的人都惊呆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神医,你这是?”

他一脸轻松,嘻着牙,嚼着嚼着,肉到喉头,他哽咽了一下,“我不尝毒,怎么解毒?”

突然,他双眼莫名地睁大、脖子一伸突然僵硬,接着喉头一涌,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禹子一惊,连忙上前探他鼻息,忽地缩回了手,像是见鬼了般,哆嗦着道,“他、他!已经死了!”

“他吃了西平王的眼睛!”

神医突然暴毙,仿佛预示着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大家惊惧万分,互相递着不安的眼神,仿佛这样内心的恐惧便能消散几分。

唯有德明,像是菩萨一样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吃惊,漠漠说了声,“抬下去好好安葬吧!”

几人手忙脚乱地把七十抬了起来,一开门,一阵寒风凛冽地刮来,呼啸着疯涌进屋。

此时屋外正大雪纷飞,白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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