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西夏

《流沙西夏》

166灯华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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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之夜,天空冰轮乍涌,星河灿烂,月之光华笼罩着汴京城。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灯华如云,像晚霞一般映照着汴京城,汴河两岸围满了人,有的在河边闲谈,有的在馆子里谈笑,有的正准备去河里放花灯。

关关和嬟凤也买了河灯,跃跃欲试。

“听沈轩说放河灯是为祭奠逝去的人,我们买这玩意儿干啥?”

“放河灯不仅是为逝去的人祭奠,也为活着的人祈福,愿已故的亲人能安好,愿世间的孤魂能安度,愿轮回的故人能久别重逢啊!”

“我看不是故人重逢,是新人相会才对,你看到没,有好几对男女都勾搭在一块儿了!”

嬟凤笑道,“听说这场上元佳节的盛会还源于南朝乐昌公主和丈夫徐德言那浪漫凄婉的爱情故事哩。”

“什么故事?”

“破镜重圆啊!”

灯火重重如海,火树银花华耀星辉。汴河上停满了画舫舟楫,人潮的熙攘声、画舫中的管乐声、合着河水的涤荡声冲破了夜的静寂。

要说这汴河,其实是隋炀帝时开凿的通济渠。‘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也许世间的事本无绝对的对错,只不过对象不同,时空不同而已。

只听桥边一个老人自顾说着爱情故事,汉宫流叶、蜀女飘梧、破镜重圆等情之所至的金石为开,茅山押衙、虞侯黄杉的成人之美,崔护之花的宛然叹息,世间的真情,原来如此复杂。

突然,关关用手肘顶了顶嬟凤,只见旁边的白叠低头一言不发,不似寻常爱说爱笑的样态。

“你怎么了?”

白叠抬起头,“你们明天真要走了?”

“是嬟凤走,我可不走,公子让我留下来照顾稔荣。”

“李元天?”

关关点点头。

“野利稔荣不是你们的使者大人吗,怎么你俩天天都围着李元天,好像他才是你们的主人!”

关关眉头一皱,忽又道,“你不是也天天缠着公子吗?”

“我哪有!”

嬟凤眼看两人就要争论起来,忙道,“好了好了,白叠,你想好了么,是跟我们北上还是跟稔荣南下?”

“我谁都不跟!”

原来,嬟凤和元昊明天就要启程返回兴州,而惟胥和关关则准备多呆一段时间,然后随稔荣到江南游走一趟。

嬟凤像个大姐姐一般帮她撩着耳畔的乱发,“那你直接回甘州吗?此一别我们今生还不知能不能再相见!”

“你们以后可以来甘州找我啊,过了潼关往西一直走,到了祁连山脚下,有一个像江南的地方,那就是甘州!”

嬟凤怜爱地抚摸着她的肩头,“你一定很爱甘州,提起它,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白叠不答反问,“你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嬟凤低头不语。

“怎么,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

“不,是好事!”

“好事?”

嬟凤点点头,“是公子,他的夫人刚刚诞下小公子!”

嬟凤说完,见白叠一脸懵懂,像是丢了魂一般。

“白叠!白叠!”

呃!白叠回转神来,微微一笑,“哦,我还以为他急着走是那天在宫里被老鹰吓怕了呢!”

嬟凤面如清月,“昊王小时候被鹰鹫袭击,丢了心爱的东西,所以对鹰类心有余悸。”

“丢了什么东西?”

“他祖母给他的月琈石!”

白叠大愕,“就一块石头而已?”

“那是他最心爱的石头!”

“人是不是一旦失去心爱的东西,以后便会如惊弓之鸟?”

“或许吧!”

“嬟凤,你们倆干嘛不去放河灯?”

惟胥提着一大堆灯笼走了过来,见她们俩面色异常,“怎么了,玩得不开心?”

“没有,白叠还没有决定是跟你们南下还是北上!”

“这有什么好想的,白叠你跟我们南下,然后再跟我们回兴州!”

白叠皱了皱鼻子,“兴州?兴州有什么,有这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吗?”

“有的有的,不过,你说的这些在兴平府府内都有!我可以经常带你去!”

“兴平府?兴平府不是西平王的府邸吗?说大话!”

“我没说大话,我和昊王情同兄弟,我进兴平府就像进我家一样!”

“昊王?就是那个西平王的长子拓跋元昊?”

嬟凤扯了扯惟胥的衣袖,惟胥咋地闭了嘴。

“嬟凤,快来啊!你们在磨蹭什么!”关关在不远处催促道。

“哦,就来!白叠,我们一起去吧!”

“你先去吧,我想在这儿呆一下!”

“好,那你待会儿到河边找我们!”

白叠点点头,径自到了众安桥上,河栏上雕着海马和水兽的图样,河灯与天上的月光星光交相辉映,好一派景象!

她独自趴在河桥上,拖着腮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汴京的天好窄!星星也没有大漠的亮!”

“你大漠的星星亮怎么不回大漠去看!”

听到有人接话,而且十分挑衅,她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材倾长眉眼秀气的男子,冷不丁遭人这么一奚落,她自然不会吃哑巴亏,“没见过大漠的人,才会拥着一条小河沾沾自喜!”

“小河?河虽小,可地处京畿,万国咸通,你的大漠呢?”

“大漠它就是大漠!不需要跟你这条小河相提并论。”

“那你有没有听过‘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你们的大漠只能呆在大漠,而我们的小河却可以远流至大漠。”

“笑话,瓜州我又不是没去过,哪里来的汴水?”

这时,突然一个妇人拉着那人离开了,只见远处那彩灯堆叠如山,就如海中的巨鳖一样。玉壶光转、凤箫声动,女人们的笑容和着琉璃光转的夜色,花影颤颤,像是心绪被她们的笑声打乱。

“你这是不知道跟哪位官人走?”

白叠吓了一跳,却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女人站在了她身后,“你是?”

她微微一笑,甩了一下衣袖,一股香气袭来,白叠忽然惊道,“香婆!”

她也站到桥栏旁,望着无边的夜色,“要我啊,我就选眉角有颗痣的那位!”

眉角有颗痣的?白叠嘴角一撇,细想了一下,她认识的几人当中,好像就只有惟胥眉角有一颗痣。他?油嘴滑舌,浮于表面。

香婆好像看出了她的疑虑,笑道,“他有趣啊,说诨打诳真性情,这女人啊,老了最怕寂寞,希望有个能说话的人。”

“另外一位官人剑眉星目、英挺阳刚,看他那气度不怒而威,不矜自贵。女人对于他这样的人,不过是衣裳可穿可脱,调剂可咸可淡,永远不是他的重心,”她眯着眼戏谑地看着她,“所以,他只适合做风流快活的情人!”

情人?白叠惊掉了下巴。

香婆点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位官人温文儒雅、俶倘风流,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他嘛……”

她又望着白叠,渴望的眼神已宣而不秘,“适合作知心解疑的友人!”

“友人?”

“对啊,像他这般才情高湛文采阒然,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入他的眼?再说,他看起来儒雅温和,必定心思细腻善解人意,作个谈心解疑的友人再适合不过!”

白叠虽然觉得有点奇怪,可听她这样道来,倒是颇有几分道理,“你不过与他们一面之缘,怎么好像比我还懂他们!”

“当然了,我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有人身处繁华富足内心依然贫瘠残缺,有人身处泥淖却心若芙蓉!”

她揽了揽腰间的绫绣香袋,“生命如昙花,朝夕荣损,在恰当的时间遇到对味的人,如此不易。”

“虫虫,走了!”

“来了!”

她冲着船上那女子回应道,说着往埠头走去,轻盈地跳上了船,进舱前回头冲她微微一笑。

进了船舱,忽见一人坐着琴边,她嫣然一笑,“你来了!”

他面色凄然,神情憔悴,似有无边的心事,却找不到出口,“我是来告别的。”

“你要走?”她小心探问道,“不等放榜就走?”

他摇摇头。

算起来,从大中祥符元年进京,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从二十出头,他便在京畿追求仕途,记得当时还向心上人夸口,‘即使是皇帝临轩亲试,定然魁甲登高第’,可当初的豪迈许诺如今成了烟花泡影。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年失意时的牢骚之作,竟然会成为他仕途中的绊脚石,竟然会惹得年少气盛的天子龙颜不悦。说起《鹤冲天.黄金榜上》,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先皇还在世,自己落第之后的牢骚之作先皇都没有介意,如今垂帘听政的太后却介意了,让小官家赏了他一个‘且去低吟浅唱’。

树高招风,名高引谤,不知不觉他已成为众矢之的了。

十几年岁月匆匆过,自己也到了不惑之年,却还是个烟花柳巷填词的落魄闲人!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街巷无人问,这些年在外漂泊,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倒是越发地怀念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自己。而当年与他熟识的孙何、范仲淹早就为社稷民生而辗转了多年!更不用说,他父亲、叔父、哥哥三复和三接,以及侄子都已经是当朝进士。

桃花千朵一树生,可就唯独自己这朵分外凋零。自己外表洒脱,可要做到真正的洒脱又得多高的造诣,多深的领悟才能达到?自己也是一介凡人,年轻时也有一展宏图的鸿鹄之志,可无奈天意弄人,或者说是命运就给你绕着圈圈,徒有挣扎,最后发现还是站在了原点。能站在原点也许都是幸事,因为有时候已无法回到原点。

词里虽说无所谓功名,可哪里有真正的无所谓,因为世人都会以功名论你。年轻时有豪迈之语,是因为那时候不知暮年、不知沉沦,以为前程广阔。可中年以后,却不是人生天地宽,而是越来越窄;年轻时追求太单一,是义无反顾,到了中年,就是顽固。

“那让我再为你弹奏一曲罢!”

她坐于琴前,提腕落指,那是一曲《送灵澈上人》,离别但是恬然。

不知不觉已入子夜,船也靠岸,素素残云环绕着花梢淡月,他抬首望月,久久凝视。这座城给他人生增添了太多的色彩,也带来了太多的灰暗。李太白说‘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明月何时照我还?再坚强的人也无法否认心灵的那一方柔软,而能抚平它的,只有故乡!

是呀,家,那已经不再是一种记忆,不再只是家门前的丛丛白蕖,是不需要提醒也不会忘记的印记。之所以会云游它方,是想把它放远了看,还会不会让人如此着迷。旅途的伤痕,身心的疲惫,总是因为有它而不药而愈。

一曲终了,虫虫抬起头来,却见只影全无,案桌上纸笺一张,只见是他新填的一首词: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更与何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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