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为怀揣着对李至安的好奇在路边稍作停留，很快，他便迈步准备离开，毕竟手里头还有事情要办。
可没曾想，刚一转身，一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陡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卧槽！吓老子一跳！”杨为抖了个机灵，埋怨道，“张大姐，你怎么老神出鬼没？”
“尾行一个小女孩…你是不是有病？”张满月打量着用夸张手法表现着惊吓过度的杨为，冷笑一声，“我在上面看你半天了，没想到你还好这口啊…啧，看不出来。”
这时的张满月已然换上了一套精致的复古白色衣裙，她背着双手勾着小包，雾月之下，朦胧依旧，还是那个沉鱼落雁，高贵古雅的张满月，只是杨为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憔悴。
“你要累了就回去睡觉。”杨为好心提醒道，“夜熬多了小心黑眼圈。”
张满月抱着双臂，围着杨为缓缓转圈，冷笑一声：“怎么？嫌我在这里碍着你了？嘁…”
她朝杨为凑近了些，一双灵动的星眸在他脸上转悠：“一个凡人妄图去接近杀人狂，谁给你的胆子？我可不想我的员工殉职在刚上岗的第一天呐…”
“得得得！”杨为见张满月那副心口不一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都依你都依你，你说是啥就是啥。知道你为了护我周全半夜不眠，我真的好感动哦，你就是感动华夏的阴间好领导！”
“知道就好。”张满月拍了拍杨为的肩膀，“所以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走啊，找人去。”
“你慌啥？”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了‘哐啷’声，杨为朝张满月努嘴示意：“喏，我同事。大半夜推个购物车狂奔我就觉得不正常，所以尾行…呸，所以给关心一下。”
“你上辈子可能真是太平洋的警察。”张满月一脸无语的寻声看去，“诶，购物车里…好像是个人。”
李至安的怪异举动无疑吸引起了二人的兴趣，杨为是出于好奇，张满月则是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熟悉感。
她背对二人，拉着购物车在拥挤陡峭的石阶上走的小心翼翼，也很吃力。
奶奶蜷缩在购物车里，明明是仲夏夜，却仍旧披着床棉被。
购物车太过笨重，她的身形太过萧条，就连空车搬上去都费力，更何况上边还坐着个人呢？
轮胎卡在石缝里，她有些着急，奋力拉扯几下，推车却纹丝不动。
奶奶冲她笑了笑，手里比划着：“没关系，我们回去吧。”
她扶着把手深吸了几口气，表现出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可以。”
是的，她确实能做到，因为前些日子把奶奶从养老院偷出来的时候，也是推着病床在大街上奔跑，然后又换上这种购物车不知费了多少时间才把奶奶搬到家里。
她的自如和不疲倦都是强撑出来的，如果是个身体素质正常的人，都会选择背奶奶，而不是用购物车。可，她实在是背不动啊…
她太瘦了，21岁的芳华年纪，162的身高，却只有不到八十斤。
张满月看着这一幕，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光晕出现在她指尖跃动。
杨为见状连忙摁住她的手指，也同时压低了声线：“你干啥？”
“帮她啊。”张满月很不解，“这不是你的意思吗？看人家可怜想当回好人，那我就成全你咯。”
“我说…大姐啊。”杨为砸吧了下嘴，“嘶…这个，你是打算让购物车凭空起飞，然后自主降落在台阶下么？”
杨为指了指李至安的奶奶：“你认为这样一个老人家承受得住这种刺激吗？”
说着，杨为轻轻地戳了戳张满月的小脑袋：“长点心吧，我的社长。”
话音刚落，也不给张满月反应时间，他便自顾自的朝李至安走去。张满月摸着方才被他戳的脑门，带着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错愣在原地：“嚯…真是，还怪我咯？”
李至安正蹲在地上观察着车轮卡住的位置，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身前，紧接着，被卡住的那只车轮被微微抬起。
她带着疑惑抬头，却看见恰好过云的皎月和一张干净却又有些许沧桑的脸。
“快点啊。”杨为见李至安呆住，便提醒道，“你去抬那边。”
李至安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她收回目光，微低着头用力抬起了购物车的另一侧。
车里的奶奶冲着杨为笑了笑，以示感谢。
在杨为的帮助下，购物车很快便被搬到了路上，他拍了拍手：“你那么晚不睡觉，是要带着…呃，带着老人家去哪儿？”
此时，张满月走到了杨为身边，她冲购物车里的奶奶微微一笑，随后对杨为说道：“走吧，大善人。”
李至安看着面前衣着华贵，仪态不凡的张满月，有些自卑。尤其是当自己和那双灿若繁星的瞳孔交汇时，这种感觉更甚。
她眼神闪烁，朝杨为微微颔首致谢，随后低着头不发一言，推着奶奶快步离开。
张满月的出现令本就孤僻的李至安连一句谢谢都哽在喉头说不出口。
那个女人是那么漂亮，李至安一边推着奶奶，一边纷飞着思绪抬头，就和月亮一样美。
在黑夜里闪耀的高跟鞋，一尘不染的精美衣物，昂贵的妆容，沁人心脾的芬芳…
“呼…”
李至安定了定神，目视前方。她身上的每一件衣物和装饰对自己而言都遥不可及，何谈自卑？自卑对于自己来说不一样也是种奢侈吗？
星夜下，李至安立在天桥上，她凝视着广袤无垠也美如画卷的夜空。
都说月亮孤独，可它还有万千星辰拥护。
李至安在想，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在世上多好？如果只是一株花草该多好？不会被束缚，也不会承受着异样眼光，不为活下去而发愁，不会感觉到累。
花草和人有什么不同吗？和星空相比，渺小的如同尘埃一样。
“呃…呃…呃…”
李至安望着星空出神，身旁的奶奶连唤几声才将她唤醒。她侧过头：“怎么了？”
“好美呀。”奶奶的脸上挂着幸福，她挥舞着的双手有些颤抖，即使蜷在购物车里难以动弹，她仍然尝试着勾起脑袋，“车和月亮，都很漂亮。”
李至安顺着奶奶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从桥下疾驰而过的汽车，它们的尾灯渐行渐远，拉成一条如希冀般的红光。
确实好美。是不曾注意过的人间。
即使每天都会从这里过，但她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注意不到。
她再次看向激动地跟个小孩子一样的奶奶，也挤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只要奶奶不再受人欺负，只要奶奶能开心，自己活成什么样，又有什么所谓呢？
……
李至安家门口的台阶下。
“喂，你就打算把我晾在这儿喝西北风吗？人还抓不抓了？”张满月揣着双手在杨为身前来回晃悠，明显表现得很不耐烦，“啧，连句谢谢都没有。”
“你慌啥。”杨为指了指远处天桥上的那双孤寂背影，“人一会还得回来，你指望她一个人把车推上去啊？”
杨为是被李至安给打动了，虽然不了解她，但看见她那萧条的身影，看见她那憔悴的面容，只要是个人都不会不为所动吧。
就连张满月也是这样，虽然嘴上还硬着，可杨为知道，以她的性格，如果真的不耐烦，早就走了。
张满月倚着路灯，打量着坐在台阶上的杨为若有所思，片刻后，她笑了，也许是在笑他爱多管闲事，也许又是在笑他钟爱闲事。谁知道呢…
不一会，李至安推着奶奶出现在二人身前，她有些疑惑的看着坐在台阶上的杨为，前行的步伐也随即愣住。
张满月靠着路灯欠了欠身子：“要搬就搞快搬，正事还要不要办了？”
杨为起身来到李至安身边，她看了眼蜷在购物车内的奶奶：“上坡不比下坡，容易伤着老人家，还是让我背她吧。”
说完，也不管李至安答应与否，他自顾自的将奶奶扶起，李至安见状也只好搭上手，将奶奶扶到杨为背上。
“社长~社长~”
与此同时，池贤仲的声音出现在众人耳畔，杨为寻声看去，只见池贤仲推着台轮椅小跑而来。
他来到张满月身前，恭敬道：“社长大晚上要轮椅做什么？”
张满月高傲的撇了撇嘴，她朝身后扭了扭头，对池贤仲示意：“是你家爱管闲事的杨经理要，不是我要。”
池贤仲见杨为正背着位老人，于是连忙上前搭手。李至安则看着一旁的轮椅，又看了看装作无事发生的张满月，有些不知所措。
“你别这样看着我。”张满月无奈道，“是你好同事送你的。”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杨为背上的古稀老人，对李至安提醒道：“啧，都这样了你还带她颠簸，购物车勒着肉她不难受吗？”
李至安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张满月冷笑一声，提高了声调：“你还傻愣着做什么？去开门啊！”
听见张满月的提醒，李至安这才发现杨为已经背着奶奶到了家门口。她连忙小跑上去。张满月则看着身旁的轮椅，摇了摇头。
接着，微光在她指尖跃动，轮椅旋即浮空，她背着双手，高视阔步踏上台阶，轮椅也如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漂浮在她身侧。
见杨为背着奶奶进屋，李至安连忙小跑着去开灯。
狭窄的居住环境，水泥地上垫起铺盖就当做床了。地上塑料袋里由残羹剩饭组成的大杂烩，一旁速溶咖啡的空袋子…
杨为把奶奶平稳放下，环视屋内一圈，轻叹一声，走出了房门。
他不能在屋内呆的太久，因为这样会让李至安感到不安和惶恐。
他看见张满月将轮椅放在门前，笑了笑：“你不也爱管闲事吗？”
张满月下巴轻扬，撇了杨为一眼，随后背着双手走下台阶：“走了。”
杨为被她的样子给逗乐了，正准备追上去，却看见李至安从屋内走了出来。
她看了看一旁的轮椅，又看了看杨为，想说感谢的话，却又说不出口。
杨为明白她的意思，便指了指轮椅：“这个是那只骄傲的花孔雀送给奶奶的。”
李至安遥望着那抹先前令自己自卑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杨为冲李至安笑了笑：“早点回去睡吧，距离上班可只有五个小时了。”
说完，杨为便追着张满月的身影离去，李至安站在屋外，眺望着这对身影许久。
谢…谢。李至安动了动嘴唇，声音却微小到只能让自己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