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当那照耀在西端天空的明星正在向池水吐射光辉的时候，院子里落下了濛濛的细雨，霍姆加德公爵独自坐在水池边上，看着自己那俊俏的倒影被点点雨珠打散，当风吹起，他的身子经不住风吹似的抖了起来，那水里的倒影便跟着覆没了。

公爵先生常常喜欢在女人的陪同下走来走去，从山上走到山下，从夏天走到冬天，这池子里的水有多满，他便走得有多久，可是他现在是一个人，他叹出的气就像海上的风，永远有泪潮在眼眶中涨落。

“但愿这一个不太结实的肉体不会感冒！瞧瞧我看到了谁？我看到了主人！我的好公爵！”刚好路过水池的克桑太太露出惊奇骇愕的表情，她三次走过去，三次都被吓得退了回来，怀疑那里坐着一个鬼魂，一个满脸乌黑的胡须、郁郁不快又憔悴不堪的鬼魂。

现在的公爵满脑子都在思考那个女人的话，他的脸好像在一夜之间变老，双手托着下巴，两只脚在雨露中摇摇晃晃地抖个不停，他抬头看见了克桑太太，就跟没看见任何东西似的将额头低了下去。

克桑太太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才好，以为他和那个女人发生了不愉快的口角，或者是为了恋爱发起了疯病，而且他的疯病已经很深很深了，那样子就跟一个吃不饱饭的耕田农夫差不多。

“你把她一个人留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我的天！我甚至不敢确定你是不是霍姆加德公爵，那个人是永远不会丢弃漂亮女人的，尤其是第一次带进屋的女人，不过你跟我认识的公爵长得太像了，但是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而且还是孤独一个人，你不是应该带着她去四处寻欢吗？”

公爵又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好像要让她走开，无论是从外表上还是精神上看，他都和几个小时前的贵族老爷大不一样了，现在的他疯疯癫癫的，随时都有可能跳到水池里淹死，他时不时就发出忧郁而深长的叹息，好像整个胸部都要炸裂了，生命也在叹息声中完结似的，他的头还会不停地往宅邸的方向望去，好像把自己的眼睛丢在那条路上了。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雨水停止，池子里的水不再荡漾，被雨扫落的叶子在水中漂泊，两只不知从哪来的青蛙在叶子上跳来奔去。

克桑太太见他还是不说话，就说：“哎哟，真是不可思议的怪事哩，深秋的夜晚居然下着雨，这是科学所不能梦想到的呢。”

她又和他说了许许多多诸如此类含糊其辞的话语，可是霍姆加德公爵只听到那两只青蛙在叫，它们从池子里追来追去，一直追到没有叶子的水槽边上，往那满是露水恩惠的花丛中一跃，同时消失不见了。这个时候，公爵先生终于开口说：“自从有天地以来，我都不曾看见过一个可以和她媲美的人，我愿意将我的自由赠给她，如果她是一个迷人的天使，可她不是，她是一个魔鬼，迷人的魔鬼。”

“依我看，这真是飞来横祸啊！主人，也许事情还能补救，你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女人下起手来可要比男人果断，而且不留一点痕迹，你可以把她交给我吗？”

“我不允许有人伤害她。”

“可是她把你害成这般模样！”

“亲爱的克桑夫人！让我静一静吧，我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思考一个单纯到不用思考的问题了，为什么我会坐在这里呢？我的心和灵魂都已经归于她了！”

公爵先生伤心地哭了起来，克桑夫人虽然经验丰富并且仪态万方，但这个时候也显得措手不及了，她慌忙走过去，将公爵的脸埋在她的怀里，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只手挑着对方的头发，说：“亲爱的主人，我的名单上一直都记载着来过这里的所有客人的名字，她刚好是第十四位外来女人，这从传统上说是个非常不吉利的数字，西洛和海拉都是十四岁，死的时候也只有十四岁，还有我的妹妹麦丘，十四岁那年她上了帝国人的商船，后来我才知道那艘船不过是用来运送试验体的。公爵，我现在必须命令你，请你离开她，十四可不是一个好数字。”

“那就让我死在她的怀抱。”

“愿原石之母看到这一切，那可恶的女人夺走我心爱的人！既然如此，愿上天祝贺这年轻的结合，不要让日后的懊悔把我谴责！”

“克桑夫人，也许我从未跟你提起过我的父亲，我说的那个父亲可不是领主，他把我年轻时所有的财富都没收了，又在四境招募了一群无赖之徒，供给他们粮草，差遣他们去干害人的勾当，而他唯一的目的只有我能清楚看见，无非是要用武力和强迫性的条件夺回王国失去的土地，同时也以此为理由对所有希望与帝国和解的人类制造骚乱与恐惧，这些事实都是克丽丝所不知道的，而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为了保护她，不惜一切把她和她的朋友送出境，只要到了帝国境内，我的那两个父亲就都不能伤害到她了，可是……”

“可是？”

“可是她的敌人远远不止两个！她也要与帝国为敌！她的身边已经不存在朋友了，除了那几个随从，命运的虐待和恩宠将她的感情和理智调整地那么适当，敌人一直在暗中伤害她，她却不曾受到过一点伤害似的，啊！请给我一个不为感情所奴役的人吧！请将她赐予我，我愿意把她藏在我的心坎，让我替她受罪。”

“主人，你是我所看中的男人当中最聪明最坦率的一个，如果她一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现在也不用再劝你什么了，你要我办什么事，我马上就去办。”

“我要两个会吹笛子的侍从和一辆顶好的马车，明天的路途不会寂寞。”

“你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凡是能够躲开敌人的地方。”

“这是为什么呢？主人，尽管我看不见她的敌人是谁，但你完全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不就是把他们送到比较安全的地方吗？我的家乡会比较安全。”

“我亲爱的克桑夫人，请你快去为我准备马车吧，天亮之前我就要看见马车，不要忘记还有两位会吹笛的侍从，你可以和我一起出门，但是你必须在登斯岔口下车，因为你还要照顾你的女儿。”

“我在这里是为了照顾你！”

“快去！她就要醒来了！”

对于霍姆加德而言，最漫长的一夜终将过去，当破晓的曙光像巨轮一样矗立在最高峰时，克桑太太已经把马车备好了，还从山下带来两位会吹笛子的侍从。她看见主人随那女人从宅子里出来，凡是在他周围的东西都好像负着重任似的。

霍姆加德走到克桑太太面前对她说：“等一会儿我就要走了，大概要几个星期才能回来，那几个年轻客人还在睡觉吗？”

“他们很快就要下楼来了，只要是你的吩咐，我可以立刻把他们请过来。”、

“去吧，快去，我的爱人就要等不及了！”

克丽丝抓了一把公爵的手，霍姆加德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只好改口说：“我的客人就要等不及了，她今晚必须赶到黑风堡。”

克桑太太惊了一下，她回头看了克丽丝一眼，就像看见一座胜利的坟墓，她用自己的美貌使这坟墓成为一座光明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