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水而眠

《枕水而眠》

第60章 离婚?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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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0

请神容易送神难,结婚有多快,离婚就有多慢。

——《眠眠细语》

晏初水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个人了,有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连她的长相也不记得了。

可那是不可能的。

他只要照一照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见那张脸,所以他是一个不爱拍照的人,照片的存留总会让他觉得那个人如影随形。

毕竟,他们曾经是形影不离的,自有生命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她被送走。其间的十六年,晏初水都把她当作自己最亲近的人,或者说,她就是他最亲近的人。

他们是双胞胎姐弟,没有人的关系可以比他们更亲密。

据说她比晏初水早出生十分钟,而在此后慢慢长大的过程里,她曾无数次与他说起那个十分钟。

她说,你猜,我在那个只有自己的十分钟里想的是什么?

晏初水摇头不解。

她拉住他的一只手,五指修长,腕骨分明,好看极了,她轻轻在他的手背上抚摸,然后冷不丁地一口咬住,牙齿不顾一切地闭合,直到鲜血涌进她的口腔,她才缓缓松开。

她舔了舔嘴角,说,我在想,世界这么大这么美,应该只有我才对,你最好不要被生出来。

晏初水捂住鲜血淋漓的右手,大滴的冷汗从他的额角滚落,他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疼得连一丝声响都没有。

因为她不允许他出声,不允许他喊疼。

她说,我们是双胞胎,应该有心灵感应的,假如你猜不出我在想什么,就是背叛,叛徒受惩罚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逻辑与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小时候,晏初水习惯了叫她姐姐,但是后来有一天,她不许他那么叫了。

她说,你叫我姐姐,我凡事就得让着你,我们两个是平等的,你有的东西我都得有,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叫我晏初林,懂了吗?

晏初林……

他点头记住了,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几乎没有说不的能力。她质问他每一天的行程,质问他与任何人说过的任何一句话。

她告诉他,在这个世上,他不可以相信其他人,因为谁都比不上她和他的关系。

可他认识了许眠,那天吃晚饭的时候,他随口说了一句,眠眠喜欢吃香肠,以后去黄老师家拜节,不要带零食,带肉就够了。

当晚,他在睡梦中骤然窒息。

空气无法进入身体,血液放缓流动,意识在挣扎中涣散而去……幽暗之中,他只能看见一双阴鸷的眼眸,在死亡的边缘无声地凝视他。

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晏初水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相信他们是有心灵感应的,他知道她的意思——他不可以在意其他人超过在意她,否则也是背叛。

背叛者是要受到惩罚的。

她说过,是她允许他出生,他才得以活着,他的人,他的命,都在她手里。

恍惚中,另一个声音响起。

——初水哥哥,你的人,你的画,我都要。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在刹那间合二为一,他的喉咙被死死扼住,不能呼吸,不能言语,他不断地往后退,毫无反击之力,直到脚下一空……

他看见满天的星空被浓墨浸染,霾云层层如浪,血雨茫茫降落,这显然不是一个真实的空间,却是他时常身处的梦境。

只有黑夜,只有鲜血,只有一次又一次濒死的恐惧。

他本以为……他会慢慢摆脱掉的。

结果并没有。

他猛然惊醒,屋内灯火通明,下意识的,他伸手摸向床的另一侧。

空空如也。

原来,不是做梦。

***

晏初水第二次萌生出离婚的念头。

上一次他这么想的时候,多少还有点赌气的意味,但这一次,他冷静极了。

许眠给他的巨大冲击,远远超越了震惊与愤怒,而是一种直击心灵的捶打,只要是还有一丝求生欲的人,都会想逃。

即便不知道逃生后的去路在何方,可跑总是没错的。

“离不了。”

这是宗律师给出的答复。

“???”

这是晏初水的困惑。

“根据《民法典》新规,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在这期间内,有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都可以撤回离婚登记申请。”

这是殷同尘的旁白。

“顺便说一句。”他旁白完又补了一刀,“以许眠的态度来看,她完全不想和你离婚啊,别说三十天冷静期,她连民政局都不会去。”

不用他提醒,晏初水自己也知道!

她是怎么说来着的?哦对,他的人,他的画,她都要。

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这种强取豪夺的台词,就特么离谱啊!

“不去民政局,我也可以起诉离婚啊!”晏初水旋即将目光投向宗月,他花钱雇一个专业律师为的不就是用法律的武器保护自己吗?

起诉确实是一个对抗离婚冷静期的好办法,宗月点头同意,并且询问:“那起诉的理由呢?”

“啊?”

晏初水瞬间错愕,他都被许眠弄成这样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宗月一板一眼地回答他:“起诉离婚一般有五种理由,一、重婚或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即俗称的出轨;二、实施家暴和虐待、遗弃的;三、有赌博、吸毒等不良恶习的;四、感情不和分居两年以上的;五,其他原因导致夫妻感情破裂的。”

“五五五!”晏初水当即选出答案,“我和她肯定破裂了啊。”

“你需要提供证明破裂的证据。”宗月如是说。协议离婚需要的是一个说辞,而一旦上升到诉讼,要求自然也不一样。

“什么证据?”他问。

宗月摊开双手,给他罗列出了一堆丰富且无用的选择,“比如你们婚前缺乏了解,彼此不熟,或是她强迫你和她结婚,形成包办、买卖婚姻……”

很明显,当初提结婚的那个人,是晏初水自己。

“……下一条!”他挥手示意。

“再比如说,你们虽然登记结婚,但没有夫妻之实,假定晏总你有生理缺陷,不能满足对方的性需求,且无法治愈……”

“谁、谁有生理缺陷了?!”

“唔……假定。”宗月补充道。

“没有这种假定!”他拍案而起,彻底冷静不了了,“她把我的钱全骗走了,我都要破产了,难道还不够破?还不够裂?”

作为公司的一员,宗月非常认可老板如今的惨状,可作为律师,她深知法律面前,光是惨一点用也没有。

殷同尘大概明白宗律师的意思了,他小心上前,小声插话,“老板,许眠是愿意还钱的,你忘了吗?”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晏初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话里有话,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被拔了刺的刺猬,很难刺到别人,却很容易被别人刺伤。

“就是……”

殷同尘起先还支支吾吾,转念一想,公司都这样了,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索性一咬牙,“就是老板你把画给她,公司就有救了啊!”

“……”

晏初水当下怔住,他先抬眼看了看殷同尘,又侧目望了一眼宗月,很好,他俩神情一致,看样子意见也是相同的。

“所以……”他微微眯眼,“你们都想让我把画给她?”

“对啊对啊……”

其实殷同尘觉得,别说他和宗月意见一致,眼下这种情况,是个人都会选择交画拿钱。墨韵这么大一个拍卖行,总不能白白拱手让人,再说了,大活人还能被三尺残画活活逼死吗?

当、然、能!

“做梦!”晏初水怒而大吼,再次质问宗月,“你是我的律师,为什么连离婚这种小事都办不好?”

这话说的,颇有些质疑宗月的专业能力,本来吧,她还想给老板留几分面子,可事关尊严,她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好让他清醒清醒。

“晏总,现在最难打的官司就是离婚案了,而且许眠还并非过错方,纵然你的钱没了,她也只是拿了一张画上拍,正巧被你拍到了而已。她和拍卖行都有免责声明,所以你不可能以赝品为理由起诉他们,至于你质押股权的事,她更是连参与都没有参与,你的一切行为完全是自发自主的。最后一点也最关键,根据你让我拟定的婚前协议,公司的事与她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宗月一口气说完,定定地看向晏初水,她真心希望老板能弄明白一个情况,那就是,这个现状不是别人造成的,而是他自己。

末了,她又道:“还有,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是你个人资产变成了她的个人资产,她甚至愿意把自己赚到的钱给你,让你拯救公司,这都是婚姻关系牢不可破的表现啊。”

“……”

晏初水感到脚疼。

被石头砸得稀巴烂的那种疼。

“那……车祸呢?”他捂着胸口,疼得直抽气,“我当时就怀疑那场车祸过于蹊跷,如果车祸也是她的计划,是不是可以证明她有过错?”

宗月拧眉想了想,“假如能证明车祸是她安排的,确实可以算作危害人身安全,不过……”她顿了一下,“车祸撞伤的不是她自己吗?”

“……”

好吧,这下晏初水连腿都没了。

他不得不承认许眠的厉害之处,她不仅是外表清纯内心乌黑,她还是外表无知,内心狡诈,这一件件、一桩桩,一环套着一环,毫无纰漏,堪称完美。

连苦肉计都有!

“你们看看她有多可怕,就这样,你们居然还让我把画交出去?”他瘫坐在办公椅上,阴森森的寒意钻心彻骨。

回想起重逢的那天,她打开房门,懵懵懂懂地啃着拇指,他低头看她,应该就是从那一刻开始走眼的吧。不光是走眼,还跳进了一个无底深坑,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婚姻是他晏初水一个人的坟墓!

自掘的那种!

“老板……”殷同尘心有余悸地说,“不正是因为她可怕,才劝你放弃吗?”

碰上一般可怕的人,尚且可以一战,但遇到超级可怕的人,最明智的做法不是趁早屈服吗?她能在晏初水这种疑心病十级的人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那几乎是无敌的啊!

这种情况下,有机会拿回八亿,不得跪地求饶,谢她不杀之恩啊?

然而晏初水是谁?

是疯子。

如果说许眠是无敌的,那么他对《暮春行旅图》的执着便是无敌中的无敌,算得上是要画没有,要命一条。

“我是绝不可能放弃的,她也休想拿走我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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