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第七天了，尔国人什么都没抓到。你不要再在那里耽搁了，立刻回来，对，你，还有那个博士。我担心，时间过了，风头不对，你要回来就难了…机器人算什么，你先回来再说，就这样。”何穆东的顶头上司范直在那头挂掉电话。

要抓到惺竹哪有那么容易！七天了，尔国人一无所获，倒是从伊国来的机器人建立起了全境封锁：除去各关口，每隔两公里就有一个据点，每个据点都有一个连的士兵或一个机器人监察小队驻守，另外还有直升机、摩托车队不停歇地巡逻。

谭林森问何穆东：“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之后，他获得一个隐含恶念的瞥视和一个全然肯定的回答。于是不假思索地跟上这位假机器人的脚步。

“不要说话。”何穆东未曾回头，“我带着你就这样离开，不要再和任何人打招呼。”

他们步行来到一处由机器监察管控的据点，走近，走近，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枪。

枪子打在何穆东的臂甲上，打在先于大脑工作的机械躯体的防护上。何向暗骂一声“混蛋”，而后认出出开枪者是阿尔法。阿尔法说，何穆东刚刚从此处越过边境去往伊国，并且嘱咐过可能会有人假冒成他妄图逃离。此人必是盗窃星箱者，何穆东气愤，为真正的窃贼冒充成他，为下属的不中用。阿尔法竟然不但不能揭穿窃贼的伪装，而且还能明晰一点：知道了窃贼的线索，就应该亲手将其缉拿。

那人还没走远！何穆东不能容许自己再登上像研究中心天台一样，看着空荡荡的地方，茫然四顾！

“我是何穆东！你们不要拦着我！”何的声音换来的是一阵来自伊国机器监察和尔国列兵的枪林弹雨。“阿尔法！”他唤一声，枪口射出无比精准的子弹，贯穿阿尔法的右膝，阿尔法半跪在地上，大喊：“是队长！”

周边树的枝丫间有些微闪光，何又射去一弹，一个藏在树上的尔国狙击手落下。他飞上空中如入无人之境，没有人或者机器人敢阻拦。

藉由何穆东的保护而在枪林弹雨之中毫发无伤的谭林森受到刺激，终于发声：“他是何穆东！我可以作证的！”

“站住！不然我就要开枪了！”何穆东追上惺竹。

听到此言，惺竹果真停止飞行，像只鸟儿一样落在一块小溪边的石头上。她转过身面对何穆东，伸展开双臂，用胸脯怒对何的准星。何要向尔国方面报告惺竹的位置，却根本无法打通电话，他才发现，现在他机体的所有通信连接都已中断，想必毁灭程序已然启动并发挥作用。此时，惺竹正笑眼盈盈地挥舞双臂，用手作枪状指向脑袋，仿佛在对他说“开枪啊。开枪啊。”“不许乱动！蹲下手抱头！”他怒斥，没成想，这个大盗对此置若罔闻并大声质问他：”你不会不敢开枪吧？”

何穆东哪受得了这番挑衅，于是对准惺竹的右膝，扣动扳机。但是，手中的枪忽然哑了火，印象里完全可靠的星馈科技失了灵，这令他惊诧。他定了定神，只见惺竹抽出一柄细剑，一泻如注的日光汇向剑锋，洗濯剑刃上的每一道花纹，流向剑柄，光汇聚到极致后突然向四周迸射。他觉得这像是一种魔术，定睛一看，只见惺竹用那只剑指着他。

既然枪没用，就只能械斗了。何收起枪，用两手手背上延展开的刀刃同惺竹拼杀。几个回合后，在白刃战里惺竹不敌何，只好把剑横在身前架住何的刀刃，就在这时，她却拿起一把手枪，这使何整个人完全僵住。

“你不会以为我没有枪吧？”

枪打在何穆东的机体要害，这使他失去了行动能力。

何穆东压住了几棵半黄半青的草，静静地躺在红砂地上。他还活着，也看到许多人与机器人赶来此地，但都诡异地失去反抗能力，接受来自惺竹单方面的屠杀，用剑或枪。他身旁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排布着，断肢散落在草间，血管里的红色液体汇入溪流。他渐渐失去希望，慢慢失去知觉与意识。直至他已听不见任何声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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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大脑尚能从机械眼里接收到模糊的影像，他看到那个名为谭林森的人缓缓向惺竹走去。他想要喊住他，让他快逃，但已发不出声音。看到谭林森对惺竹跪了下来，这一定是在求饶吧。面容如此慈眉善目却行为阴恶残忍的女匪会留下谭的性命吗？他还活着吗？她让他还活着一定是要再羞辱他。就像刚刚，明明可以一枪放倒却非要用剑戏耍于他，一定是这样。何穆东已无力多想。

“你向我跪下，是想让我放你一条生路吗？”惺竹调整自己的喷气背包，正要起飞。“算了，”她懒得再处理这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也许这人不该死呢？“你可以留在这里等人来，不过我要走了。”

谭林森站起来，用力哈哈大笑几声，像棵随风摇动的竹子一样摇晃着身子，对惺竹说“不带我走，会是你的一大损失。”谭林森告诉惺竹，他和一批有着聚集六件星馈理想的精英形成了一个组织，组织还在吸纳人才。他的手机上记录了他和组织之间以往的交流讯息，可是他达到尔国后不再与组织联系，因为他知道尔国政府全程监听人民的通信，所以删除了手机里与组织有关的全部信息。手机现已连同他的其他私人物品一起，被尔国人收缴了。“我早就看穿你的伪装了！他们都以为你是金仲菲，只有我能看到你的真实样貌，那时的你就和现在的你一样！只有我。知道为什么吗？我接受过特殊训练！并且知道我们组织的真正总部在芜国，我可以带你去。”

惺竹于是给了他一个喷气背包，对他说他们应该马上离开那里，用的是“我们”的字眼。这个词让谭林森感觉惺竹把他们二人联结在了一起。他们一前一后地飞行，飞行在远离光污染的荒郊野外，飞行在点点繁星的注视之下，飞向前方硕大澄黄的圆月。他吸进一些惺竹喷气背包的尾气，仿佛闻见了惺竹身上的香气。此时何穆东的机械躯体仍躺在那无名溪水之畔，意识亦在九霄云外。谭林森对那个曾说要带他回伊国的人不怀一点哀伤，也许他从未把何穆东当作真正的人看待。谭林森就应该和惺竹一起，即使她曾要杀掉他。他喜欢惺竹，和惺竹在一起他感到快乐，无法言喻的快乐，她甚至还能实现他的理想。风吹得他说不出话。但他的心在欢呼雀跃，为他的爱情，为他的理想。

多年以前的一次小学课堂上，老师正在讲解一篇课文：“...文章的作者阐述了理想对人的重要性，告诉读者实现理想的过程即是人生中一段难能可贵的经历。”老师见台下端坐的孩童目光如炬，就提议让同学们说一说自己的理想。同学们踊跃发言，其中有声音说想制造机器人的，也有想销售机器人的，还有想管理机器人的，唯独何穆东说他要效仿他的爷爷，成为一名除暴安良的监察。老师告诉何穆东，他长大后可以做监察的长官，指挥手下的机器人监察去除暴安良。

彼时的何穆东深知，他将在自己的逐梦路上付出许多努力。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会经历一场由汽车自动行驶系统突发故障而引起的严重交通事故，除却包括他母亲在内的不幸者们，成为唯一的能醒过来的人。

入眼可见全都是白色，白色的日光，白色的云朵，白色的楼墙，白色的被子，医生护士白色的衣服，白茫茫的心。他想问他的余生是否得在这纯白的监牢里度过，一句“我还能当监察吗？”却脱口而出。听到他复苏之后的第一句话，他的父亲悲伤不已。父亲不忍再看没了人样的他，把额头抵在窗户上，盘算着如何筹备资金为自己的儿子安排在当时耗费还极其高昂的机体安装手术。

手术很成功。带着部分机械躯体的他进入到了监察学院学习，不断改造机体，往机体里输入了属于机器人监察的程序，终于成为一名监察。凭借人类的身份和机器的能力奋斗多年，他获誉无数，身居高位。

何穆东，你应该忘了我是你小学时候的老同学，那时你立志成为监察。我的战友，你将再度苏醒，只是必须休息一阵子。你可以好好陪陪你的妻子和孩子，去山里看望你的老父亲。范直看着何穆东的人类大脑被装入一个人形机器的脑壳里，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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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机器清脆响亮的滴声––机器与人脑成功建立连接的标志，才长长地舒一口气。

“这是生活型机体，范警官，为什么…”

“呵呵。我们拿一副假壳对尔国人说你已经死了。现在星箱的事情已移交军部全权负责。多多关心在门外等你的人吧。”

是谁在门外等着何穆东呢？难道会是惺竹吗？何穆东迟迟不敢打开门，也许门外有一个貌若惺竹的人已拿枪等候多时。他不知道惺竹之名，但惺竹的印象已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成为一个娇艳的梦魇。他知道范直让他休息是何用意。可是，不再能够抛头露面，不能与匪徒斗智斗勇，还不如死在少女的枪口下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开起门就是一瞬间的事。门外的人是他的妻子，一个丰满的中年女人。他的妻子在门外出现合情合理，合情合理地令他倍感遗憾。倘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那少女才有意思呢！他无法停止这样的想法，就像他无法停止让自己停止这样的想法一样。他同妻子抱在一起，之后回到妻子的房子，用生活型机体与妻子用餐，与妻子上床歇息。

方才看着妻子的裸体，他也看见了想象中的惺竹的裸体。后者先是将前者覆盖，但又突然破碎，化作血污淋打在墙上，弄得满屋腥臭。"你不会以为我没有枪吧？"这句话好像在整个房间回荡，久久不息。这不禁使他了无生气，像个人类一样在晚上十二点前就睡去。

这一段时间，他尽力地给了妻子一些充满柔情蜜意的日子。他从邻里的口中收到一个惊天大消息：伊国的星馈星核被夺走了。不是偷窃，是明抢。被赋以重望的要塞型号战争机器人守卫在奇异少女的剑下犹如纸制老虎般不堪一击。他压抑不住脑中的异想和琐杂思绪，计划去拜访父亲。电话成了摆设，他没能和父亲打招呼，给妻子留下一张字条，开着车就前去山中。

他见到父亲时，父亲正在砖瓦宅子外弯腰浇灌地里的蔬菜。父亲长久以来生活在山中，仿佛生活在世外桃源。想必他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又一次经历了使他脱胎换骨的劫难。何的父亲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他，猜到这是儿子。

"穆东，你不做监察了？"

何穆东更咽着回答："爸，我还是监察。"

在何穆东的内心他还是监察，他给自己安排了最后的任务，不然也不会来这里寻求帮助。山中老人就在他的爷爷曾居住的房间里，那是一架机甲，是早已被淘汰的警用装备，而且是不曾借助星馈，在另一条科技线上于生活型机器人之前就已经产生的物件。他的爷爷藉由这台机甲所喷出的火舌在五十年前与袭击星核研究中心的匪徒的一战之中建立奇功，机甲才有了山中老人的荣誉称号。他细细地看着山中老人，没找到有一粒落在上面的微尘，看来父亲经常擦拭山中老人的外壳。

第二天清晨，何穆东载着拆解成散件的山中老人开往伞国，誓要守护下一件星馈——星符，誓要杀掉强夺星馈的少女以证明他没有陷入对她的痴迷。

“机器人先生，我们没有事先收到信件通知是不能让人进入星符研究中心的，要不您先坐着，让我们帮您充会电，等信件送来？”

何穆东不再纠正别人把自己一个有着机器身体的人类当作机器人的这个错误，因为他终于相信只有在伊国这个机器人之国机器人才最不是人。他拿出自己的监察证身份证还有托关系紧急办理的旅游签证，说自己是从伊国来援助星符防务的特派员。可身边的伞国的人全都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伞国人每人拿出一件乐器开始奏乐，一人一句地唱着：“~尔国没了星箱~要拿伊国问罪~~寻找不到星箱~伊国胆儿颤颤~~星核也不见了~伊国可怜巴巴~~”

何穆东大怒，星箱的事之前也是他在调查，这事可不能赖上伊国。愤愤回到车里，他组装起山中老人并穿上它，在研究中心大门口立成大字站在那儿。我们有理由相信，如果不能护住星符，何穆东肯定会彻底疯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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