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谭林森在大使馆中见到秦筝，她就认出了他。虽然他们在大学时期交往不多，但谭林森在那时候可是学校里的名人。

“你是谭林森！”秦筝十分欣喜，像一只小鹿一样从大厅里宽阔的楼梯上一路蹦蹦跳跳地来到他跟前。

“我们认识吗？”起初他假装想不起这人。是秦和他说了自己是谁，还提起了许多以前的事，他才显示出慢慢回忆往事的样子。他说在他的脑海里，最近经历的一切好像如潮水般退去，更久之前的事情也就水落石出。

看上去，他在努力思考。他良久才说：“想不到你在这里工作。”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倒是你，我听说你去伊国了，为什么会来芜国？还出现在穷人区？你如果不去那里，肯定不至于被人打劫。”

打劫？他身上被龚紫荆的男友打出伤，脸上也有青紫色的印记。他没有一分钱，也没有一件随身物品。确实，他像是被狠狠洗劫了一番。

“要不是为了工作，谁愿意从伊国跑到芜国呢？我这方面的知识匮乏的很，不知道芜国有什么穷人区富人区。”

“芜国可不像我们国家那样。”对谭林森，秦筝用“我们国家”称呼榴国。实际上，谭林森早已转了国籍，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伊国人，但秦筝不知道这点，以为他仍是榴国公民。“那你的工作办好了吗？你要回伊国交差是吗？”

生无可恋四个大字在谭林森脸上浮现。他扶额道：“搞砸了，已经没有办法补救。我还是回我们国家去吧。我想回榴国。”

“行，我们安排你回国。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秦筝领他去她的办公室，给了他一封信。

后天，谭林森提一个大包登上去榴国的火车。包里有一些榴国货币，有为他购置的一批生活用品，还有秦筝拜托他递送的那封信。秦筝告诉他，芜国很大，而且非常时期里火车只能低速行驶，他需要在火车上待三天才能回到榴国。

他对照车票来到自己一个人的房间前，打开房门，惊奇地发现里面的各种设施器具应有尽有，这火车简直是一个移动的宾馆。他站在那儿朝里看，没注意到一位老人从他身后经过，那是那时候火车上除他以外唯一的乘客。

火车开过城市，开过乡镇，开过一片欠开发的山区，开过边境线，开进榴国，最后到达榴国都城。

“是时候兑现承诺了。”他拿出信封，检视上面收件人的住址——离车站并不远。秦筝知道，以谭林森的性子和人品，他一定会忍不住把信拆开了看，所以她在将把信给他时背过身去，在信封外又套了一个信封。不过她的小聪明终究是错付了。“我才懒得管这事”他自言自语着，把信扔进了垃圾桶。

谭林森到达他父母的家。现在是正午时分，他敲门没人来开。就在他为此苦恼之际，偏偏发现家门的钥匙被留在了门上的钥匙孔里，“我们榴国人还是素质高！”家里的东西整整齐齐地安放在那里——看上去家没有被小偷造访过，那些东西甚至还蒙上了一层灰。

没过多久，他开始咆哮，打砸起家里的东西。咆哮声、瓷器破碎的脆响、木柜倾倒的闷响引来邻居，那些他不认识的人。邻居们进门看了看，没说什么，仿佛他们这下终于目睹了在预料之中的事的发生，心满意足地回到各自该回的地方。

谭林森用尽了力气，满头土灰地颓缩在满屋狼藉之中。他挠了挠头，挠下一小块纸屑。还有许多那些的纸屑散落在房子里。那些纸屑原本的模样是一张字纸。字纸交代了他父母的“重造”一事。这些年，榴国星皿技术竟然被用来使人重新成为婴儿而开始全新的人生。不管他们以往在谭林森面前如何评价人的重造，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抛弃了他的儿子。他们有点过于年轻，年轻得像他们儿子的哥哥姐姐。他们没有说他们为什么重造，又是如何争取到重造的机会。对于重造，谭林森的观念十分保守。要知道，在十几年前，人的重造尚被称为弹刑，是比枪刑还有重的一种刑罚。人被枪打死了尸体还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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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尸体被火化了还有一抔骨灰，可是要是被重造了，名义上能变成一个婴儿，实际上不能从那个婴儿身上找出任何用来识别出原来那个人的痕迹。

星皿内部有上亿个发光的孔。在系统性研究星皿的早期，榴国人发现：把氦气通入星皿，可以得到氢气；把合金放入星皿，可以得到多种类卤素单质；把复杂蛋白质投入星皿，可以得到有如美妙音律般氨基酸序列的多肽。而现在，在特制探灯的放射下，人可以被重造为婴儿。尽管由基因判定，新的人与旧的人不曾序过，星皿研究中心的人还是声称他们已掌握了重造人的科学技术。

“重造有什么好处？他们就那么不想活了吗？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钱去重造？”这下他知道他是孤儿了，一个二十八岁的孤儿。

无所事事的谭林森在街边看到布告上星皿研究中心招人的消息。他不由得想起，行将在榴国首都大学作为硕士毕业的他，带着不可胜数的奖项和荣誉，以笔试满分的成绩最终被皿研究中心拒绝了。他现在想，当时尚未抱有把各国的星馈聚集起来的想法的他，是否流露出了对人的重造的消极态度。

“我有一个设想，如果我们把结合多国的高新技术，比方说用星皿把一个人重造成为基本粒子，用星箱传输这些粒子的信息到另一个地方，再借由星链把那个人完美复原，我们是不是就实现了空间的跨越？”

“我不认为这是对的，教授。”

“你是认为各个国家的星馈只能由所有国的科学家来研究是吗？”

“不，我觉得不应该把活生生的人，甚至任何生命体重造。”

他完成了回忆，也扫完了布告上的所有字，说：“好了，这次我一定会成功进入星皿研究中心。”

他在陈述了一遍在伊国取得的涉密研究成果之后，与众大佬说：“我深爱我的祖国，所以我决定回来报答她，尽我的学识，尽我的能力，尽我的满腔热血！”他抑扬顿挫的发言既出，满堂响起热烈的掌声，敬佩的目光纷纷投向这位从伊国归来的博士。

他在研究中心里认识了一个肥胖的侏儒。那个看着像个小孩的人转过椅子来，从他的胸上名牌读出他的名字：“谭林森，叫我严序就行了。”

“他们告诉了我你的课题组正在做什么，把被重造的人重造之前的人生制作成影像。那么你需要我具体做什么工作呢？”

“我的课题组就我一个人，这也是我需要招人的原因。”严序使电脑上的内容呈现在在覆盖一整面墙的大屏幕上。你只需要把这些指令输入到软件里正确的地方，当然，得在可以联网之后。”

“就这些啊，我还以为…”“不不不，还有，挺多的，这几个磁盘全都是。虽然只有几百个人重造，但是每个人的数据的量太大了。其实，我放在这里的只是激活指令罢了，数据本身存放在了云端。”

“可是…只是照指令敲键盘的话，不是随便找个人都能干吗？”

“什么？！”严序勃然变色，跳起来站在了椅子上面，“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星皿研究中心！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吗？”

严序跳下椅子，倒背着手摇头晃脑地在研究室里走一圈。他指向谭林森：“你能保证随便什么人都能把指令输完而不出半点差错吗？我自己都不能忍受那样枯燥乏味的工作。”他回来，拿起杯子喝一口水，接着说：“一百天，我每天从早到晚编写指令，一直到前天，从来没有觉得不耐烦。可是谁也不能让我让我把已有的东西从一个地方誊到另一个地方。我受不了，那简直要我的命！”

现在谭林森知道星皿研究中心里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了。他所熟知的一个十多人的伊国团队有过一个工作量和这差不多的项目。那个团队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完成作业。然而严序写指令只用了一百天，还是断网的一百天。他以往虽自知资质不足，徒有优于常人的记忆力，不过进个星皿研究中心还是绰绰有余的，但现在，他为他的多年抱憾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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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吴黎的清洁大队工作进展的并不顺利。居民们因为担心被要钱，所以驱赶他们。他们只好到处交代他们的酬劳由政府支付。

拿到了第一笔钱后，吴黎请包括米什伽在内的全队十几号人吃饭。

“干杯！”吴黎举杯站起。大伙儿一齐附和。他们把各自杯中澄清的蓝色液体饮尽。许多人的血管爆出皮肤表面，迸射黑色的污血。最后，桌边只剩下吴黎和米什伽两人留有意识。

吴黎伸出长臂抓住米什伽，把他的上衣撕开。米什伽腹上的口子暴露出来——他没有把吴黎的毒水吸收掉，而是通过这个口子，把令他反胃的蓝色液体排掉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还能端坐着了。”

“吴黎，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一起重新成为正常人的吗？”

“正常人？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正常人？我们生来就是要自相残杀、同类相食！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能和星链融合。”他松开被刚毛扎穿的蓝血淋淋的手，把米什伽放下。他的长臂作液体状变化，变成具有尖锐前端的触须。而米什伽外表的刚毛全部刺破衣服树立起来。

米什伽就像刺猬吗？像刺猬那样身披利器，像刺猬那样脆弱不堪吗？

吴黎有以极快的速度攻击他认为的米什伽的弱点所在——腹部。可是他的攻击被化解了。定睛一看，他的触须被腹部的口子紧紧咬住，不能再往里戳，也不能抽出来。随着他于剧痛之中放送的吼叫声发出，他的五官顿时扭打在一起，甚至他整个身体软化变形，变成一条大鼻涕虫状物体被口子一股脑儿旋吸进去。他被怪物吃掉了。

米什伽呕吐起来，用脸上的口和腹部的口，把体内的所有毒液排出。带着清醒的意识，怪物的食欲方才被勾起。面对满室珍馐，这个怪物终于开始了他的饕餮盛宴。他吃一会吐一会，只吸收食物最精华的部分。当他吃过一遍，因限电令一事不得不催促他们离开的服务员进来，顿时被眼前地狱景象吓傻。他瞥一眼那个在他看来营养价值还不如呕吐物的弱小生命，投身屋外，迎接即将来临的黑暗。

由于限电令，街上的路灯全部关闭，楼房里也没有开着的灯。芜国陷入至暗之夜。米什伽能夜视，不再是暗夜行僵。其实现在就算他闭着眼睛行走，也能走上星链为怪物安排好的正确道路。

此时此刻，梁诗辰眼中原本光彩明媚的景象变得漆黑一片。比别人知道更多，也就会比别人承受更加深重的痛苦。本来，《许可》终于就位，山区天空工程的启动只欠通信恢复的东风。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芜国遭遇能源短缺，不得不限制电力的使用。能源短缺的真正原因，星杖失窃，现在还是个秘密，而梁诗辰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对梁诗辰：白天里，这个秘密自己把自己藏起来；到了晚上，它常常从黑暗里扑过来，扼住梁诗辰的喉咙。

要等到什么时候，天空工程才能重新启动？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世上，空中楼阁不再是空中楼阁？

漫漫长夜，星光惨淡。

公主头痛发作，不能入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又站起来在每面墙上扶来靠去，好像外面有一个巨人在把玩这屋子于股掌之间。过了些时间，等到头不那么痛了，她获得了超乎寻常的精神。“他们把我们零族叫做谢氏家族。可笑！”她一边穿上华服一边说着，“天空工程。等我们把属于我们的东西悉数收回，那些都无所谓了。”

零族领地处在一道溪谷中。公主独自泛舟河上，视阅她熟睡的领地。她经过惺竹引人在六十年前弄的水电站。她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只知道自从那房子建成，领地里用上了没有火的灯。

“惺竹。”

天将明，公主登上云雾缭绕的山顶，盼望惺竹归来。

“破开混沌现太阳——”伴随一系列姿态变化，她唱起一首古老的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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