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受重伤的陈梵可返回玄武剑派并告知玄法道人身死之事时，一向笑嘻嘻的玄空表情一瞬凝固。玄空与玄法年纪相仿，又是最早拜入师傅门下，相处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为深厚。暮年痛失挚友同门之怆令他悲不自己、泪如雨下。玄叶亦是落泪自责：“玄法师兄，都是我无能，才让你遭此毒手！”最无动于衷的依旧是玄冥，面无表情之外，既无悲痛之言也无安慰之语，反而丢下众人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但当玄叶、玄空和陈梵可带着玄武剑派的弟子要来寻找玄法的尸骸并带回安葬之时。那个纤瘦而并不高大的身影却已经抱着那具血肉模糊、残破不全的尸骸迎面而来。血染红了他的脸、衣与双手，他却似浑然不觉，只是继续面无表情的抱着怀中尸骸一步一步踏上归途。
面对此情此景，玄叶、玄空与玄武剑派弟子们无不悲伤。很多弟子更是失声痛哭。玄空也是难以抑制地再次垂泪不止。
玄叶哽咽着劝慰道：“师兄请不要这样，玄法师兄如果泉下有知，必也不希望你如此。”
望着悲伤而至痛哭的众人以及始终无声的那人，陈梵可脑中浮现八个字“大悲无泪、至恸无声”。此刻，他终于下定决心，做出了一个抉择。
玄空道长房中的密室之内，玄空、赵正、陈梵可三人相对无言。
半晌，赵正终于率先开口：“对不起，这次是我的谋划不周，没想到没有除去四鬼，反而赔上了玄法道长的性命。”
“玄空道长，我想这件事情并非是师兄之过，最后玄法道长又是因救我而死，要怪罪就怪我吧。”
玄空颔首道：“两位公子无需自责，我并无责怪两位之意。当日我赞成赵公子的谋算，更明白玄法师兄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陈公子你的决心。然而事实已经证明鬼尊既非是玄叶师弟也并非是玄冥师弟，请两位不要再怀疑他们了。”
“惭愧，没想到当日以品茶、下棋为由，请道长同时牵制住玄叶、玄冥道长，鬼尊却仍旧出现。是我思虑不周，考虑不全。”赵正有些沮丧地道。
“我倒是觉得师兄的判断还是有其道理。这多年间与天元鬼宗的争斗，其他门派都元气大损，反而是主持者玄武剑派并无大的损失，这本就可疑。而中原正道的行踪却屡被天元鬼宗掌握先机，更显示正道高层之中藏有天元鬼宗的奸细。再结合当年玄武剑派前掌门的离奇死亡，如果凶案真为天元鬼宗所为，那么恐怕这奸细就在‘玄武四道’之中。”陈梵可道。
玄空却是立即打断了他，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怒容：“‘玄武四道’之中？玄法师兄已经身死，难道他会是奸细？玄法师兄身死之时，我两名师弟和我同在茶室之内。‘玄武四道’哪里还有奸细!我本就不欲怀疑我两名师弟，如今陈公子你再发此言，老道也绝不能赞同。”
“道长您请先息怒。不是天元鬼尊不见得就不是奸细。何况我们见到的天元鬼尊也未必就是真正的天元鬼尊。”
“嗯？陈公子你这到底是何意？”
陈梵可似是心有所感，道：“就像是有些人明明是你的敌人，却要装成你的朋友、知己。有些人明明最是重情爱义，却给人毫无感情的印象。诸如此类的事情不知凡几。世事难测、人心难料，不过就算是狡猾的狐狸也同样会留下破绽。”
“师弟，你是说？”赵正似是明白陈梵可已有所得。
“不错。”陈梵可给予师兄一个肯定的答案，又转向玄空道长，“玄空道长你可曾还记得我向你借的百万雄兵？如今天时已至，今晚便是他们发挥效用助我们帮玄法道长讨回公道的时候。”
弦月挂空、阴云半掩，在玄青峰后山的一处隐秘之地，天元鬼尊端坐于上，四鬼分列其下。
“青鬼，对于昨夜之战，你有什么要说的嘛？”天元鬼尊斜眼凝视。
“禀报鬼尊，青鬼并没有什么要说的。”面对杀机暗藏的问话，青鬼却是豪不见慌张。
“哼，这个陈梵可屡次坏我们好事，早已是必除目标。不是你这个家伙故意放走那个用刀的蒙面客，又怎么会令陈梵可被人救走？”赤鬼大声问罪道。
“哦？当日那蒙面客武艺高强，刀艺惊人，我冒着生命危险被那蒙面客追杀数里，才将他成功从陈梵可的身边引走。后来箭矢用尽，奋力之下才能安然而退。却是未料蒙面客竟然能及时回援陈梵可。纵然有过，亦非少主所说那般不是吧。”青鬼不卑不亢，出言反驳。
“你还狡辩！”赤鬼怒道。
“赤鬼！给我退下！”鬼尊喝道。
“父亲，他------”赤鬼还欲争辩。
“青鬼能够与那蒙面人缠斗那么长的时间，你可以嘛？”鬼尊冷言相向，令赤鬼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不再多言。
“多谢鬼尊！”
“青鬼，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恐怕眼下正道众人会加紧对于我们的行动。更可能对我们真实身份已经有所怀疑。覆巢之下无完卵，惟有团结一致方是求存之机。”
“是。谨遵鬼尊之言。”
“你先行退下休息去吧。”
“是。属下先行告退。”
鬼尊与三鬼木然地看着青鬼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鬼尊，青鬼如今明显已经有所脱出控制，恐怕已有异心。您为什么不惩戒他，反而如此轻易放他走呢？”黄鬼进言道。
“哼，如果你们三个有青鬼的能力，我何须如此！现下我们已经危机重重，绝不能少了如此强助。”
蓝鬼道：“鬼尊何须担心，只要我们立于暗处，便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愚蠢！难道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用来哄骗青鬼的戏言嘛？”
“是、是，是属下失言了。”
黄鬼心中暗笑道：如果没带着面具的话，蓝鬼此时一定吓得面无血色。这倚靠美色，游走于赤鬼、青鬼之间的浪荡妮子，遇事常常爬到老夫的头上，早就看她不过眼了。
青鬼才走出一里，习练箭术时练就的听风之耳就听到了很多不该属于此时此地的人息声音。青鬼立即利用密林地形揉身以藏，暗隐于这半明半晦的夜色之中。
待到人声渐近，青鬼窥得四人在夜色中依序而行。陈梵可、赵正！玄空、他？青鬼心中笑道，鬼尊众人今夜还真是麻烦了呢。不过鬼尊等人既然已经对他有了猜疑，他又何妨作一回看客呢？
鬼尊与三鬼正要各自散去，突有两道刀气左右凌空而至，夹击鬼尊。鬼尊轻哼一声，双掌齐出，掌气破刀气。
刀气之后，陈梵可、赵正并身齐现，俱是一身侠气倜傥。月色下更显得两人英武不凡。
“哼，你们两个小子竟又自己送上门来找死！”鬼尊道。
“赵正？你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嘛？”赤鬼不敢相信。蓝鬼、黄鬼亦是看得目瞪口呆。
“死？有老道我在，这两个字就轮不到他们的身上。”
“哦？玄空！”鬼尊大感意外，“你怎么也会出现在此？”
“还有更令你意外的人，波------叔！”玄空念及名字一字一顿，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波叔？”三鬼诧异万分地看着鬼尊。他们亦一直不知道鬼尊的真实身份。但三鬼都见过波叔，旋即又都否定了玄空的判断。
“波叔？你是说那个瘦瘪的老头？哈哈哈哈哈，玄空，你究竟是老糊涂还是越来越幽默了。居然将本座与那个杂役混为一谈。”
赵正却是胸有成竹：“不错，乍看之下，魁梧霸道的鬼尊与瘦瘪老实的波叔怎么都不是同一个人。可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比如说你修炼的赤火神功，便是奇功之一。更何况，我们有决定性的证据，足以证明你便是波叔。”
“哦？在你们死前，我确有一听的兴致。”鬼尊隔着面具发出不屑的冷笑之声，垂拱负手，并不将三人的威胁看在眼内。
“当日我算准玄法道人晚课时间留书玄法道人，玄法道人应是已经顺利接到书信才会及时出现在战场之上。但是书信中亦写着‘收到此信后请前去茶室一请玄叶、玄空、玄冥道长。’”赵正道，紧接着语气一转，“可是，当日玄法道人却是孤身前往，也无人前往茶室通知。照道理玄法道人没有理由不按信中内容行事。那么究其原因，不外有二：一是书信被人提前作了手脚，二是玄法道人因故请人代为通知，那人却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按照要求做好通知。无论哪一种，都需要能够在相应的时间能够出现在玄法道人房间附近。玄武剑派规矩甚严，深夜之时，一般弟子早已在房内就寝。玄法道人与一般弟子的房间相距甚远，平常也没有弟子会在晚上去那里。而除了‘玄武四道’之外，只有总管杂物、负责后勤的波叔最有可能出现在那里。出发之前，我们特地一寻波叔，而一个平凡的老头却深夜不在房内，更确定了你的身份。”
“哈哈哈，你的推理虽有一定道理，却未能严丝合缝，中间更参杂了其他的可能性。实在是称不上精彩。”
“这也简单，只要扒下你的面具，就能知道我推断的是对是错了!”
赵正陈梵可心有灵犀，不待言语也不用眼神沟通，为抢占先机，两人双刀已齐齐而出。鬼尊旋身凝气，双掌推出。磅礴掌劲，击得赵正陈梵可两人双双大步而退。鬼尊正欲再攒掌气追击两人，已有一道厚实掌劲迎头罩下，正是玄空聚气跃身，凌空而发。
“哼！”鬼尊双掌迎空一接，澎湃交击的掌气振得鬼尊陷地三寸。
窥得鬼尊双足陷地之机，赵正陈梵可双刀再进，正欲夹击鬼尊，却是各自对迎上了阻击的赤鬼与蓝鬼、黄鬼。
鬼尊缓过一口真气，双足运劲，同样跃至空中，连发数掌。一掌退赵正，一掌伤梵可，三掌击玄空。玄空道长挡、接、化，至第三掌时，终究是化消不及，口角渗血。
鬼尊双足再沾地，双手再负身后，霸气嚣狂之语再起：“无智汝等，今日同丧于此！”
“哦，是嘛？”
伴随着玄正道音传来的，还有再开的“玄武破邪法阵”！
鬼尊藏于面具后的脸色再变：“这阵法？你是。。。。。。是你！”猜出来人身份，不由惊退三步。
没有沉溺于双重惊讶中太久，最后一人的出现同样令三鬼惊觉今夜已是凶多吉少。不同于三鬼看到最后一人的惊慌失措、担忧自危，鬼尊回神之后却是出人意料地发出惨笑之声：“原来如此，不仅是我的身份败露了嘛？”
“不错，今日鬼尊、三鬼就要同葬此处，以你们的鲜血来祭奠玄法道长在天之灵！至于你们的同伙，稍后自会与你们地下相会。”陈梵可擦去嘴边血渍，咬牙切齿地说道。
赵正则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的师弟。果然，江湖会令人成长，成长同时带来改变，改变的又是否会是初心呢？想到这，赵正胸口就似突然燃起一股烈火般澎湃------吾之初心，不改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