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将军见顾云不答，却是缓缓曲下了膝盖：“顾云，请你回城，我决不能让你死在石玉城，就算是徐烈求你了，可好......”
徐烈一生性子刚猛，平生只跪过两人，一个是西晋的皇帝，他曾为西晋的将军，朝见时自然要跪。
第二个是雁王顾伦，当年雁王将他从西晋的暗杀中救出，而后半生至死追随。
今天，顾云是徐烈第三个跪拜的人，因为徐烈想好要以身殉城了，可他不愿让顾云同死。
顾云知道，若是答应了老将军的请求，此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可他还是答应了徐老将军，因为徐老将军的意思顾云明白了，他想赴死。
当这个老将军一身戎马，却为人揭去了最后一层伤疤的时候，便没有人能阻止他想要赴死之人的决心了。
一声起，声声起，军中四起呼喝。
一通鼓，军号声响，十里漫天壮歌。
是夜，石玉城的北门开了，南门也开了。
北门有一将，身披金甲，腰间一把大刀，胯下一匹高头大马，背后一面鲜红披风。
后有千骑，手持长刀盾牌，目光凛冽，口中只呼：“雁云铁军，战死方休！”眼前是五万秦军，身后是一座孤城，这一战，十死无生。
南门有一将，白马素革，手持一把长枪，一人一骑，向南奔走。
雪很冷，月光更冷。
特特马蹄声远去，终是再也听不见厮杀之声。
飞云浦这一仗结束了，徐老将军的一生也结束了。
……
雁门关外，飞云浦上战败，顾云没哭。
石玉城里，徐老将军慷慨赴死，顾云也没哭。
因为徐老将军托付他，一定要回到雁城，告诉雁王刘氏叛国，出卖了顾氏一万忠良。
可今天，顾云看着眼前躺在雪地之中的女孩儿，他却是哭了。顾云俯下身子，双手轻轻地抱起了女孩儿的尸身走进了小庙里。
这座庙已经很破旧了，可供桌上的水果还没腐坏，大概是前几天还有人前来祭拜过吧。
也是，顾家保佑了金水镇一方平安，普通百姓都是有感激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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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孩儿睡，孩儿睡，天上星星伴你睡。
孩儿睡，孩儿睡，空中月儿挂天垂。
孩儿睡，孩儿睡，漫漫烦恼不入眠。
孩儿睡，孩儿睡，醒来又是新一天。”
这是一首塞北小调《孩儿睡》，在顾云小时候，家里的仆人就总是哼着塞北小调哄着顾云入眠。
可今天啊，是顾云第一次唱起这首小调。
他抱着小女孩儿摇啊摇啊摇，就好像她真的可以听见一样。
也许，她真的听得见，只是可能是在天上，在地下。
小白很乖，在顾云哼着小调的时候，就连一声都没有哼唧，只是卧在顾老将军的泥像后面，自顾自地吃了些枯草。
枯草很快吃完了，小白转过身子瞅了顾云一眼，依旧是没有发出一点儿的声响，好像它发出了声响就会吵醒小女孩儿一般。
小白很快闭上了眼睛，虽然庙里还没有升起火来，可至少啊，比之在风雪之中要暖和了些。
可是，小女孩儿睡着了，把她安放在哪儿？
如今这天寒地冻的，泥土早已冻得和铁块一般，要是她让她盖上厚厚的白雪，可到得春来，终归有一天是要化雪的。
顾云看着怀中的女孩儿，终究是闭上了双眼叹了口气，
“睡着了，应该不怕热了吧，哥哥能做的，便是让你好好睡一觉了。”
顾云练过好些年武功，又练了很久的内力。虽然还不能像师父那般一气纵横，凝气成剑，挡却百来雄兵，可用内力生个火还是绰绰有余的。
上元初春，大多树木的枝头还没有盎然绿意，只斜着几根光秃秃枝干，无力地抵抗着四季的轮回。
顾云出了小庙，随意用手中长枪划过，枪尖凝了些许内力，轻松断了十来根树枝。他抱着好些树枝重新进了小庙，而后拔出了腰间佩剑，双手聚气于长枪和佩剑之上。
只听“铮”的一声，寒光交错之间，树木便已是燃着了。火光起了，身子便也就暖了些，小白知道了顾云的意图，只睁开了眼睛，踱步到了庙外，不一会儿蹄前便踢着好些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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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见小白如此通人性，只挤出了一个笑容：“小白，我们一起长大，你真是懂我。”顾云一边在小白耳边低声对语，一边将火烧得越来越旺。
“女孩儿，马上就不冷了，不冷了。”顾云又一次抱起了女孩儿，只将她轻轻地放在了木堆中间。
他的口中哼的依旧是那首塞北小调，看着火光越来越旺，女孩儿就被淹没在了火焰之中。
顾云从怀中取出雕花木盒，这个木盒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专门用来放雁云骠骑的虎符。可现在，他将那虎符从盒子里取出，贴身放在身上，而那木盒便是准备带回雁城将军府，好好地埋在后院之下。
想来顾伦知道他用木盒盛放女孩儿的骨灰也不会生气的，毕竟那虎符是死物，木盒重新打造一个也就是了。
火渐渐熄灭了，而女孩儿也终是化作了一团骨灰。
顾云俯下身子，双手捧起骨灰才要把第一抔放入盒子中时，身子却是瞬间感到一冷。
好一阵寒风，好啊，真好！
早不吹晚不吹，偏偏在这个时候起了风。
眼看着灰烬随风，顾云只想要抓上一把，哪怕是几粒也好，可终究是飘散在了塞北寒风之中......
这一生，她可来过这个世间？
顾云这么质问着自己，他不知道女孩儿的名字，不知道女孩儿有没有家人，甚至在她走后，都没能留下她的一抔骨灰。
顾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只是寒风又起的那一刻，他只觉鼻子一酸，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也许，这就是乱世吧。
金水镇已经是边陲最安定的小镇了，可依旧是有这么多的穷人和朝不保夕孩子。那其他地方呢？安西，东鲁，这些地方的百姓，又该是怎样的生活！
也许此时赵家圣人还在宫里笙歌，达官权贵们还在长安逛着青楼，可如今飞云浦败了，大赵安定的日子还能到几时？
只见长安酒醉花，
不闻塞北骨作灰。
天蒙蒙亮了，顾云牵着小白踏雪出了小庙，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好像雁城的酒香的余味儿一般，很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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