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断奏章

《梦的断奏章》

第12章盲眼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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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姨,我都看完了,不多不少。”

彭敏从办公的状态退出来,瞄一眼表,11点了,一个小时半的时间也还不算快,然后笑道:“嗯,所有教习先生资料都在这了,连脾气秉性彭姨可都给你看了。”

许镜台含笑问道:“真没少?”

这下彭敏哪里还不明白朱蓬那小子铁定把新教习的事说出去了,由此也侧面证实了许镜台和内院有关系这件事。

“啊,前些天来了位新教习,脾气古怪的很,很多子弟都放弃了他的通史课,只有喻馨止还在跟着,这孩子也是倔。”彭敏解释道。

“通史?”许镜台毫不关心他的教学成果,反而是对他教的课程感兴趣。

历史就在书上,想了解翻书就行了,山下都是这么说的,什么《资治通鉴》,《二十四史》,《明朝那些事》等等。可许拭尘不是这么教自己孩子的,他说历史的是非功过不在书上,在读书人的嘴里和心里,更多的苦衷难言更是被埋葬在地下。

所以有人教通史不稀奇,稀奇的是缺月山庄上有教书先生教通史,还是新开的课程。这岂能是山下的泛泛之谈。

“那他的课程呢?”许镜台疑惑道。

彭敏才不得不吐露实情:“他古怪就古怪在课程完全随意随心,可能那边正在教课,他开课,或者大中午的就开课,至于讲到哪里,更是完全看...缘分。也就喻馨止那丫头能让那老头讲完一个时辰,却不能再多了。”

“这样啊。”许镜台若有所思,彭敏以为自己打消了许镜台的兴趣,毕竟不太值当,可她隐隐觉着有些不对劲,太巧了不是。

其实许镜台是在想除了主修课程外,还有没有必要去选修一下轻松的课,比如可以逃掉的。也就是彭敏还不知道,否则一定好好敲打一下许镜台这坏透的心思。

“选修书法,墨画和通史就好了。”许镜台缓缓道出自己的选择。

彭敏一听,三门还算理智,有些小年轻一上头报个七门八门的都有,最后都不了了之,一般来说三门正好,而且书法是九年,墨画都是九年制,正好不用再换,通史...通史几年来着,彭敏忽然想起这是通史,完全没有备案备课的通史课!

还不等彭敏阻止,许镜台已经填好了。

书法教习先生,颜朗。墨画教习先生,许知勘。通史教习先生,未知。

看着前两位,许镜台露出莫名的笑意,好像已经能预料到未来几年的轻松时光了,不过对于最后的通史教习,更多的还是好奇。

在食堂用过午饭,许镜台除了熟悉道路外,也有旁听一些主课。在这里的教习,没有山下老师俗不可耐的循环往复,你会即是会,不会他便不再开导,用教习的话来说,没这个悟性。

同时一位教习不会按照学著上讲,他讲什么就听什么,有时候兴致到了,可能一堂课就把经学通上一遍,兴致差了,自己悟去。一堂即是半天。

许镜台觉着是比山下有趣,老师有趣,书也有趣,语文不叫语文,叫百经文学,数学不叫数学,叫术算八卦,外语不叫外语,叫古文,此外还有武师教古武,有药师采药讲药理,当堂泡药澡,谁答的最好谁先泡。

五门主学,三门辅学,许镜台觉着已经是好极了。

他独自溜达着,路过的有匆忙的学子,又低头思悟的学子,也有玩笑嬉闹的学子成群,他们大都白衫白褂,寒门无疑。而像许镜台这样的云纹玉镜褂,更是没有一个,不过稍微精致的倒是不少。所以显然这心月楼分为三派,寒门,世家,和两袖清风的清高人。

暂且不说许镜台是哪拨人,那心月楼首席弟子,才女喻馨止却是寒门一派。

许镜台没见过,但想来肯定是不喜自己这种穿的花里胡哨的人。却不知道,那位喻馨止可是惦记他惦记这些天了。

许镜台走着走着,看到一个白衫白褂的老人也不拄拐杖,就这样慢悠悠的走着,也不着急赶路。许镜台觉着总不能是学子,那必然是教习先生了。所以二话不说就上前搀扶,却是不先拜礼。

等到许镜台先一步搀扶上,老人却发话了:“你这后生,怎得不先拜礼。”

许镜台不恼,认真回道:“怕挡了您的路。”

这话自然不是补漏,因为这老人啊,是个盲人。那无神的双目没有一丁点的灵性,甚至还让许镜台有一种只是注视就入坠深渊的大恐怖。

老人不说话了,由着许镜台搀着,不说去哪,许镜台也不问,更不管老人到底赶不赶课。

沿着小路一直走,走到很下面的时候才见着一个小院落,好像很久没人用了的破落,但明显多了些生气,连花草都有人打理着。

院落里的白衫姑娘只是多系了一条淡蓝色的束带就显得格外英姿飒爽,侧颜更是干净清爽,是少见的中性面孔。

许镜台大抵清楚了这是哪,老人是谁,女子是谁。

破落院门的匾牌上写着沾满灰尘的三个字,通史院,现任教习先生,盲眼老人,学生喻馨止,许镜台。

老人好像全然没注意到院落里还有个人,径直的向着里屋走去,许镜台一路搀着,路过浇花的女子也只是点头示意,两人心知肚明却不戳破。一来是教习先生的古怪脾气,二来是两人真的不熟。

喻馨止看到许镜台搀着盲眼老人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很彻底。

从不表现亲近的盲眼老人,居然是被搀着来的,这其中意味,已经明显的过分了。好在喻馨止也不是小女子,不会行那惺惺作态之举,更不会抱怨老人不公正。在她看来,老人只是等到了那个值得他等来的人,也许没什么情分在先,但顺眼也是不讲道理的。

还有就是,穿着云纹玉镜的许镜台,当真出尘。比那日看台下还要好看,但也只是好看而已,那份唯我独行的气质却仿若耗空一般不在了,这让喻馨止有些失望。

进入里屋的许镜台没觉着环境朴素,也不觉着老人做个凳子,自己坐个凳子有何不妥。

喻馨止进来时也是不在意,找了另外一个凳子欣然坐下。

盲眼老人双手摊平在双膝上,也不问喻馨止上回讲到了哪,只是说:“大秦之盛,在于连破六国,气吞山河。可有剑客不服,问剑于秦国城外,一剑杀得城开列阵。叫杀神叹服,叫秦主爱才,可他通通不要,舍命挡千军万马,出剑破甲去,此身不求还。被厚葬于秦城外,列阵处。一人一剑,撼动大势,愚蠢愚昧愚人。”

以此开篇,遍历种种迹事,从士子游学到改革变法,从内忧外患到国富民强,从七国勾心斗角到合众连横……书上有的他挑着讲,书上没有的他大胆猜着讲,有些大逆不道之言更是毫无忌讳。

不知不觉,便已日薄西山。

许镜台听的真切,喻馨止听的皱眉。很多话许镜台觉得没什么,可喻馨止还是不能接受,更无法接受老人口中的形象和局势,因为那和她原有的印象是有出入的。

最后老人落音:“世人眼中的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和文人墨客眼中的不一样,而文人墨客眼中的又和王侯将相不一样,所以历史才会有正野之分,才有不解之处。那么,你们觉得,我说的是谁眼中的春秋和战国。”

这是考题?喻馨止觉着有些突兀,毕竟许镜台才来,她显然是有优势的,可好像又没有。

也不知是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还是女士优先,喻馨止先开口回答道:“先生眼中的是先生的春秋和战国。”

老人气一呼,吹得胡子倒起,他敢说大逆不道之言,是因为他们都死。,可这小姑娘敢当着他面说,还是有几分骨气的,若是在朝代里,不说才华冠绝,也能是个巾帼须眉。

可这不对,取巧之言,或许有抒发自己胸臆不满,或许有自己的看法观点,可都不对。

老人不评价什么,或者说懒得搭理,只是有所感知的转向许镜台,很想听听这个曾说要找天下人的许镜台怎么说。

这一幕落在喻馨止眼中很是酸涩,数日殷勤不如一日相见,一日相见不如相见恨晚。

许镜台说:“大概那是江湖人眼里的春秋和战国吧。”

盲眼老人愣了神,竟是放声大笑,笑声入耳有大道之音,有嘲讽之意,有释怀之情。连山顶都有些许不耐烦,可终究没有干扰。

“春秋战国养江湖,无江湖无吞并聚势,哪里轮得到大秦一统,是江湖一统了!”盲眼老人放肆而言,天地雷鸣轰动,好像也因为这不当之言震怒。

只是这是哪?缺月山庄还轮不到天地来管,雷鸣还没蕴养而出,就被抬手挥散。

如此异象,许镜台不知,喻馨止不知,老人懒得搭理。

听闻此言,喻馨止叹息一声,她不是生在江湖。小门小户的普通人家的弃婴,生在缺月山庄脚下,觉得缺月山庄之大,一辈子走不出。可江湖,好像太远,远到她连个概念都没有。直到今天,许镜台说那就是江湖,喻馨止才真正看到这个还没自己高的男孩,居然有了自己理解中的江湖。

老人大概是等到了要等的人,喻馨止有些落寞的离开。却没有遗憾,如果这是江湖的话,虽然不能亲身体会,但至少看到了,她也就知足了。

许镜台看着喻馨止离开,总觉得她不愿意亲近自己和老人这种人,就像读书人的傲骨,一旦有了坚持,就不会轻易放弃,更不会因一言而轻易动摇。所以喻馨止选择了原来的路,既定的路也许好走,也是风光无限,只不过少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听过江湖,见过江湖,才发现没有江湖很是难平。

老人就是不平吧。许镜台想着,搀扶老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走到三岔口,两边小路,一边上山的台阶。

看着老人面无表情的望着上山台阶,忍不住心里吐槽:您老看的见吧。许镜台估摸自己的斤两背不动,只好继续搀扶着,还好盲眼老人手脚还是利索,就是慢些而已。这一慢,足足到天黑了,许镜台才扶着老人走到一处很大的楼阁,三栋古式的高楼错落在此。

许镜台也不知道这具体是哪,但是盲眼老人却说道:“沿着左边的小路走,很快就能到心月院,回去吧。”

目送老人走入黑暗的楼阁,逐渐亮起昏黄的灯光后,许镜台才返身按照老人说的小路走。

身后的黑暗亦步亦趋的跟着,可许镜台不觉得害怕,心中反而豪情万丈。是的,许镜台此刻很激动,他也没见过江湖,更没有体会过江湖。可他见的书画多啊,其中提到的江湖人士,血雨腥风种种都在脑子里。

那股不屑与人分说的气态,和盲眼老人讲述春秋战国如出一辙。

许镜台内心火热,老人肯定不会是一个好的教书先生,但一定是个老江湖,至少曾经是。跟着他,也许才能有机会看到只在画中的江湖。

喻馨止停步于此,自有她的考量。可许镜台只想随心一些,没有柳如卿,许镜台当真是随了心性。

心月院内,不见何叔,也知道是去寻自己了,打个电话就好。

何叔回来也没有追问许镜台去了哪,显然是觉得许镜台大了需要隐私空间,至于跟谁,今天下午许镜台只见过喻馨止,所以不言而喻。

许镜台只好补一声:“我是去送先生回家而已。”

何叔难得笑着“哦“了一声,拉的有些长,还很烦人。

“我才九岁!”

“你爸早恋。”

许镜台难得无语。

……

藏书阁内,盲眼老人饮着酒,哼着小曲,曲声道:昔年阳关我踏马,长安陌下谁见我犹怜。可教胡子横了去,白失一身风流气,绕不过,国事家事天下事,血染衣襟,添了白发换新愁,此生难有我先行。

哼着哼着,老人对坛下肚,痛哭流涕,苦嚷着: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

山顶,青衫男子笑着仰头,心里想道:很久没见你这么哭过了,一直憋着很难受吧。没人理解,没人认同,更是遭天下人嫌弃。你啊,风流归风流,还是个意气性子,人家一怒为红颜,你倒好,为了一个心中的江湖,连命都不要了。

“许镜台,为师欠你一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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