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珠是爽朗的性子，扭捏也只是一时的。
得人劝慰开解，自己最能想得开，心结解开，自然把话与王佛之说清楚的。
王佛之的玩笑话才落了地，霍明珠便缜着脸，端的是一本正经的架势，叫了他一声。
他抬眼望去，见霍明珠的模样，不免心中一紧。
旋即也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隐在袖口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捏紧成了拳状：“看来你是真的有话要与我说，所以特意走这一趟。”
霍明珠仔仔细细的盯着他打量的。
平日里她都或许能够这样真切的分明每个人的神色变化以及心境变化，可是今天她盯着王佛之大梁，却很轻易能够捕捉到他的那些微妙的表情变化，甚至是他此刻心中所想。
他在紧张。
这样的情绪对于王佛之而言一定是相当陌生的。
而这样的认知，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他这样的人，也会觉得紧张吗？
只怕他第一次站在太极殿上听政回话的时候，都没有紧张过的。
王佛之永远都是那样游刃有余的才对。
这天地下的人和事，仿佛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像……就像嘉衍阿兄那般。
其实从小到大，她心里敬畏着这个寄样在家中的阿兄。
不为别的。
小的时候霍明珠跟在兄姊们身后，嬉笑玩闹，实际上那时候连大哥哥都会对她们笑。
毕竟那会儿年纪都还小，大哥哥就算再怎么端方的人，也不至于对她们怎么着的。
她偶尔有胡闹的时候，只要不是特别过分出格，大哥哥都会包容着。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闹到了长辈们面前，大哥哥都会回护一二。
正因为如此，霍明珠才一向觉得，实际上家里的哥哥姐姐们都是极好相处的，她仗着自己年纪小，心里又有了这样的认知，肆无忌惮得很，越发放肆。
只有嘉衍阿兄是不一样的。
他不爱笑，也不会纵着她胡闹。
那时候他又做了太子殿下的伴读，小小的年纪，端的那样老成。
偏偏他身世坎坷，那个年纪上没了父亲与母亲，被姑父送到金陵来投靠霍家。
祖母也好，乃至于伯父伯母对他都特别的关照。
他自己又懂事儿，一向都很让人省心，家里对他就更好。
连大哥哥对他都是赞不绝口的。
况且他文治武功无一不精。
文不输大哥哥，武不输二哥哥。
只是他很少插手家里兄弟姊妹之间胡闹的那些看似顽劣的事情。
只有那么一两次，嘉衍阿兄也不惩治她，只是把她告发到大伯面前，外头席面上跟别家女孩儿吵起来拌嘴，失了体面的话，就告诉大伯母。
从那时候霍明珠就开始害怕他。
因为他不会让着她。
他太公正了，一板一眼的，有什么说什么，似乎谁的面子也不看。
其实以前霍明珠不懂，心里害怕徐嘉衍，背地里没少在心里面骂他。
觉得他都不是霍家正经八百的郎君，也不是她的亲哥哥，连个表哥都算不上呢，她自己有同胞兄长，也有家里堂兄弟们，都没人管她，偏偏他多嘴多舌的爱出头，实在叫人不喜欢。
可是后来在他手上吃过几次亏，见祖母和家里的长辈们对他的态度反而更好，祖母甚至夸他有个兄长模样，霍明珠才不敢在心里骂他，就怕哪天带到嘴上，她是要吃大亏的。
后来慢慢长大了，就知道徐嘉衍并不是针对她。
他就是那样的人。
如果不是认为她的所作所为会连累到霍家的名声体面，他根本都不会管。
他是一门心思的为霍家好，更是从一开始就在很认真也很努力地生活，报答霍家的养育之恩。
所以慢慢地，霍明珠心里的芥蒂也就放下了。
真心地拿徐嘉衍当一家人。
他骨子里是最正派不过的一个人。
而且她也是那时候才明白。
徐嘉衍就是天底下最游刃有余的小郎酒。
他永远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的是什么。
后来她又有那种感觉，就是遇见王佛之的时候。
王佛之和徐嘉衍太像了。
给人的感觉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此刻却从他身上真切的感受到紧张两个字。
霍明珠低下头去，掩唇笑了。
她突然又笑出声，声音虽然很小，可是王佛之听的真真切切。
他无奈，抬眼看过去：“在笑什么？”
霍明珠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紧张无措的时候，还挺新奇的。”
王佛之听她这样说，就更觉得无奈了。
有时候觉得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她却又实在一腔热
情，让人难以忽视。
可是偏偏觉得她最有情有义的时候，她又总是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让人觉得他是最没有心的那一个。
仿佛对他付出再多的感情，再多的真心，她也未必能够看得清楚。
跟个孩子似的。
王佛之也浅笑出声来：“实则也不是这样说的，天底下的事情，有许多都是我们未知的。
既然是未知的，便会紧张，也会害怕。
明珠，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当然会觉得紧张。
尤其是在面对你的时候。”
他索性把话摊开来说：“见着你，我总会觉得紧张。怕说错话，做错事，惹你不高兴，叫你厌烦了我，不愿再见我。”
王佛之略略抿唇：“你今天来，是想与我把话说清楚的吧？”
霍明珠说是。
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炙热了，让人很难再有什么玩笑的心思。
她原本也是想一本正经的先把事儿跟他说清楚，可是方才心思一飘，又有了玩笑打趣的想法。
眼下被王佛之这么一说，那点儿心思猛地都收了回去。
不该的。
大姐姐说得对，有什么话，该当面说清楚，何况是各人心意这种事情。
于是霍明珠深吸了一口气：“其实我的心思你应该是知道的，昨夜里你说的话，我下意识回你的话，再没那么清楚了。
我之所以扭脸儿就跑，又不跟你说话，躲着你，是因我不好意思，害羞了，而不是我说完那话之后便后悔了。
王佛之，我心里是有你的。
我心悦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