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从迁终于多看了吴玉成一眼，她想了想，语气依然很平淡：“你要这么以为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先说接下来……”
吴玉成被她这轻视的态度刺激到了，同时也却有对燕平的担心，他们吴家的祖宗祠堂还在城里呢！
他当场就蹦了起来：“什么叫我这么以为也不是不可以！燕平是我们的家乡，赵铎说了，守卫家乡，死不后退，不就是几个想要造反的清夷军吗？有什么好怕的！”
颜从迁再次被打断，脸上已经浮起了几分恼怒。
天已经黑了，范阳城下的战事究竟如何还不明了，时间非常弥足珍贵。
吴玉成还在吵吵：“清夷军也出了一半的人跟元高他们押运粮草，在城里的也就一百来人，咱们也是一百来人，还有这么多婶子，难道几个打一个都还打不过？那阿史那家的那么硬攻，咱们都把城守住了，现在却平白把城墙让给别人，我看你真是有……”
那个“病”字没说出口，被钱文远拉开了，但这番话却是也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她们都是懵懵懂懂跑出城来的，但凡有点办法，谁愿意放弃自己的家乡啊！
颜从迁也没有赵铎那么高的声望，一时间到处都是嘤嘤嗡嗡的声音。
“赵县令走前嘱咐过我，一旦发生变故，全城之人皆听颜四姑娘号令。玉成是因为挂念家中祠堂，你不用在意，说接下来的打算把。”
钱文远清朗的声音压过了周围的低语，他的支持让吴玉成和颜从迁都吃了一惊，且不说赵铎有没有吩咐过，就算是真的吩咐过，他作为燕平的县丞，也是目前真正的最高长官。
他不但没有责怪颜从迁越俎代庖，反而为她说话。
颜从迁愣了愣，心底倒是生出了几分愧疚之感，她身为世家子，虽然平素对钱文远他们有礼有节，但在内心中还是觉得他们见识浅薄，不足以作为能够议事的同伴。
刚才那话若是赵铎问她，她定然不会回答得如此蛮横。
这么一想，她就有耐心多了。
“范阳那边出状况了，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有一种情况是会有数万燕军来进攻燕平城，如果那时候还被困在城里，恐怕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真当燕军长了翅膀是吧！咱们范阳城下还有数万人呢！”吴玉成低声嘀咕。
“没错，还有另一种情况是范阳城下的军队和燕军纠缠在一起，燕军想要截断我们的粮道，所以放出了假消息，要劫掠我们的粮食。”
颜从迁停顿了一下，诚恳的说道：“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就是我判断错了。不过为了防止再遇到大雨，上一次押送到范阳城下的粮食足够他们五日食用。只要我们扼住蓟门关，五日之内足以再次将燕平夺回。《孙子兵法》说，未料胜，先料败，我以为我们应当从最坏的情况来考虑。”
吴玉成还想说什么，但被钱文远挡住，悻悻然的别过头去。
这次颜从迁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提问才往下继续说：“所以，我们接下来分成三路。顽执兄带着婶子们上山暂避，若明日午时都没人上山向你们报信，便不要再等待，直接去山寨。”
“好。”钱文远回答得很快，顺便帮吴玉成表了态，“玉成随我一起。”
“另外一路交给阿轨，你带燕平军的弟兄们去蓟门关，那里此时应该只是一座空城。”
燕轨点了点头，却又神情古怪的拎起一个羊皮口袋递过去：“马上的。”
颜从迁接过口袋，只见里面装了很多大小不一的钥匙，还有校尉的令牌和一大团揉在一起的纸，这些东西最上面还有一张小纸片，上面的字跟那封告密信一样，巨丑，只有三个，写着“蓟门关”。
她沉默了片刻，将袋子递了回去：“应该是关里的钥匙，你带上吧。”
“嗯。”燕轨闷闷的点了点头，又问，“你呢？”
“我去范阳。我们需要了解那边的情况，赵铎他们也需要知道燕平现在的情况，若此事是阴谋——我定手刃宋杭，为诸位夺回燕平！”
没人再劝她。
虽然天已经黑透了，但她眼里的坚决却如天上的星星一样显而易见。
不过今天晚上并没有星星。
赵铎坐在显西门外的栅栏里，望着比墨还要深的夜色就像坐在深海当中一样。
空气中泛着水汽，泥土地腥味直往上泛。
“恐怕是要下雨。”
他叹了一声，听见“哐”一下，刘正臣捧着碗坐在了他身边，他嘴里包着一大口饭，含混不清的说道：“下雨正好，我就盼着下雨，知道为啥不？”
赵铎瞄了他一眼，不说话。
果然，没能坚持超过两口饭，刘正臣便不满的嘟囔起来：“君声，你要问我啊，你不问我我怎么往下说！”
赵铎无奈的点了点头：“好吧，为啥啊。”
“对方是骑兵，咱们是步卒，这就是天大的劣势。但要是下起雨来，这天大就变成了地大。道路泥泞，咱们两条腿的不好走，他们四条腿的更不好走；视野模糊，咱往树丛里一钻，他们隔着两丈也看不见人；更别说风大雨大的，他们的骑射手全部白瞎。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都想要咱活下来？”
刘正臣乐呵呵的说道，他从十几岁就扛了刀，到现在都快三十年了，在刀口舔血的次数多得他自己都数不清，特别信念的可贵。
在这种战场上，只有你心里坚信老子能活，那才真的有机会活。
他担心义弟还是太过于年轻了些。
赵铎却被他逗得一乐：“这还没开打，你这个主将怎么就开始琢磨起逃跑来了？”
刘正臣脸色一肃：“这是必败之战，咱们当然得先考虑如何撤离。最多坚持到寅时，要是他们还没能突围出去，那我老刘就只能跟郭公说抱歉了！”
赵铎笑起来，他张开嘴正要说话，便听见范阳城里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他和刘正臣同时站了起来，都扭头向城楼看去。
显西门的城门再缓缓开启，门洞中摇曳的火光反射在刀刃和铠甲上如同绚烂的灯市。
刘正臣反手将饭碗给扔在了一旁，抓起头盔便往外跑。
“君声，你负责执纛。”
声音未落，人已经跃出栅栏，从随行亲兵手中接过陌刀，呵斥诸位校尉追随在他身后。
赵铎赶忙绕过栅栏跑去拿战鼓旁边立着的大纛，大纛旁边有临时搭建的高台，他和战鼓手一人一边的站着。
范阳是座大城，想要南下增援，却只有南门的两个门和显西门最近，南面有朔方军修筑的大寨，其防御力比不上范阳城墙，却也有层层栅栏和密密麻麻的简易箭塔，对于骑兵并不友好。
而显西门外则是一马平川。
刘正臣亲率两千五百卢龙兵镇守此门。
而此刻距离寅时，还有整整三个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