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山脉广袤而深邃，自从唐军一头扎进山林之后，那些血淋淋的厮杀便彻底远离了他们，夏日的阳光如清泉般明亮透彻，山风凉爽清冽，两千士卒带着近千头牲口跟野游一样，每天从晨光熹微走到暮色四合，一点也不觉得辛苦。

就在某个不经意的山弯之后，无边无际的草原就像天地间的魔术一般忽然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一阵风吹过，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草的声音。

赵铎骑在大青骡子背上，久久凝视着那一碧万顷的草场和玉带般蜿蜒的河流。风吹草低，一大群白色的羊群浮现出来，它们悠闲地嚼着草根，几匹骏马游弋在羊群四周，风里飘荡着银铃般清脆的歌声。。

“前面就是阿会部的领地，去柳城和卢龙都是七百里，如果能顺利换到马，两日便可赶到。”

颜从迁在赵铎身边勒住马缰，低声说道。

自从出了燕首镇，她的情绪就很低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在密云妫川二郡的所作所为，冲击到了她的世界观。赵铎觉得她似乎没那么愿意跟自己说话了，就连说公事的时候，她都主动坐在最远的位置上。

但要他做出什么解释，那是不可能的。

他连那些世家门阀都看不起，更何况是借着他们名头扯虎皮拉大旗的乡老，上次筹粮的时候就给过他们曲线救国的机会，是他们自己不珍惜，想要明哲保身，就要有可能两头挨打，这多公平啊。

颜从迁身为世家子弟，可能不这么想。家国家国，家在前头，连皇帝自己都是这么想的，自然没有哪个世家摘得出去，要是她因此要跟自己划清界限，赵铎也没办法，只会觉得可惜罢了。

在这儿想找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可不容易。

“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颜从迁说道。

赵铎收敛思绪，发现马上的牧民竖起鞭子向他们的方向指了指。

其余牧民立刻聚到他身边，片刻之后，数骑向着山边跑来，另有几骑转头消失在草原深处。

“如果不想打起来，最好赶在他们感到害怕之前把事情说清楚。”颜从迁又说道。

山弯往下是个长长的缓坡，那几个牧人冲到一半，也都看见了赵铎身后的千余名带甲之士，落在后面的两骑立刻加速，将跑在最前面的牧民拽住，满是狐疑的停在了半坡。

赵铎摆摆手：“全军原地休息。从迁和燕轨，随我下去看看。”

他在大青骡屁股上抽了一鞭，慢悠悠的向下走去，没几步，便听见那几个牧民中响起来银铃般的笑声。

“塔黑舅舅，哪会有人骑着骡子来打仗的，而且他的骡子丑死了！”

“……”

紧接着，一匹通体纯白的小马从牧民中射了出来，马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头上的辫子被风吹得老高，叮叮当当的缀满银色的小铃铛。

她转眼间就跑到了赵铎他们面前，小脸粉扑扑的，鼻梁高挺，睫毛又翘又长，年纪虽是不大，却彰显出一种十分强烈的生命力，这便是草原上的女子和汉家女子最不一样的地方。

赵铎只是恐婚，并不是不懂得欣赏。

凭心而论，刨除眼睛的加分项，这个女孩的相貌比起从迁都要更胜一筹。

赵铎翻身下了骡子，正要拱手见礼，却见那妹子勒着马缰好奇的转了一圈，张口就来：“喂，你们是唐人吗？”

赵铎见礼的手抬到一半变成了“啪”的拍蚊子，他挑起眼眸，顺势虚空一抹：“此处乃大唐饶乐都督府，既然是在大唐境内，自然都是唐人，不知姑娘如此问话，是为何意啊？”

那姑娘小脸一红，有些生气：“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是问，你们是汉家子吗？”

赵铎笑了笑：“我说汉话，自然是汉家子。你也说汉话，不知你又是哪家的子弟呢？”

“我……我……当然是长生天的——”

那姑娘估计是很少被人怼，一急起来汉话就不那么顺溜了。

赵铎暗中摇了摇头，虽然长得比颜从迁好看那么一点点，但要再加上脑子的话，颜从迁能甩她一条欧亚铁路那么远。

这妹子顶多是某个部落娇宠的贵女，但绝不是说话算数的主，赵铎可没功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他看见后面那几个牧民中有位身披斗篷，穿着不同于旁人的壮汉，估计是个话事人。

那姑娘没想到赵铎竟然跟她说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往前走了，气得满脑袋铃铛哗哗乱响，左顾右盼，没有可用之物，索性甩起鞭子便向赵铎后脑勺打去：“喂，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我在跟你说话呢！”

“赵铎！”颜从迁惊呼出声。

而燕轨作为亲兵，反应自然是更快的，他将手里的马鞭也扬了起来，两条鞭子“啪”一声绕在了一起，燕轨丝毫没有留力，回手一扯，便把那姑娘手中的鞭子甩得飞了出去，巨大的拉力一下子破坏了那姑娘的重心，她“啊”的一声，斜着扑出了马背，向赵铎背后摔去。

赵铎一听见颜从迁惊呼就扭过头来，万万没想到正跟摔下来的姑娘打了个照面，他大惊失色，这妹子怎么就摔了呢，不会是想碰瓷吧！

念头一起，他下意识的将手往背后一背，噌噌噌连退了好几步。

唐苏合思脸都白了，就那么一瞬间地功夫，她倒是想了挺多事。

刚摔下去时，想的是要是赵铎趁抱她的机会胡来，她一定要让父汗砍了这臭小子的手。

可当他完全不伸手，反而使劲后退时，她又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草原上的男子都已能看自己一眼为荣，别说自己坠马，就算踢到草坑绊一下，也有数不尽的男子来搀扶自己。

这个汉家子竟敢眼睁睁看着自己摔在地上？

颜从迁也吃了一惊，她可没发现赵铎是个刻板的老夫子，之前与自己同乘一骑的话都能说出来，此时不接这个姑娘，定然不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电光火石之间，她也来不及做更多的猜想，总不能真看着人家小姑娘大头朝下摔一跤吧，若是受了伤，双方还如何好生说话？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唐苏合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郎君怀里，他才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汉家公子。眉毛如月月的月亮，眼睛像闪闪的星辰，皮肤是最纯净的牛乳的颜色，睫毛长得像最俊美的大马。

笑起来就像星星海中荡起的波浪，说话的声音也柔柔软软的。

虽然不如旁边那个家伙看起来有男人气概，但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有男人气概的男子，至少他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女孩坠马还往后退的！

“姑娘，你没事吧。”

颜从迁发现这妹子盯着自己眼珠子都不转，不由得有点焦虑，不会摔傻了吧？

唐苏合思这才回过神来，瞪着赵铎一眼，鼻子里发出重重哼声，然后才满脸桃花含羞的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小郎君。你要是没别的事，可以随我回家去，我让父汗烤羊请你吃！”

赵铎这会才缓过来，他觉得太险了，幸好自己躲得快啊，否则被这姑娘讹上了怎么得了。

特别是看她看颜从迁的眼神，我的天！

还好颜从迁只是女扮男装，不至于脱不了身，要是刚才伸手的是自己——简直不敢想好吗？

果然，甭管中原还是草原，这个时代的姑娘每一个都是危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