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汉子不会说汉话，倒是颜从迁的突厥语说得不错，两人很快就做完了交流，几个牧民都翻身下了马背，取下马鞍旁边的酒囊递给赵铎。
“这位是阿会部下属的乌勒部俟斤塔黑，他说可以带我们去见阿会部的速鲁麻汗，但是我们的士卒不能下山。”
赵铎想了想：“可以。让全军就在此处吃饭。再叫上刘武和卢易，我们五个人走一趟。”
塔黑重新上马，在前面带路。
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前面开始出现零散的洁白毡包。
“这是乌勒部的毡包，阿会部还在前面。草原现在不安全了，我们只能聚在一起放牧。”塔黑低声介绍，再通过颜从迁翻译到赵铎的耳朵里。
赵铎在观察周围。
明明是水草丰美的夏季，依旧有许多羊瘦弱嶙峋，大多数毡包都冷冷清清的，太阳已经要落进地平线中，他们都还在劳作，没有吃饭的意思。
毡包周围没有防护，也看不见带刀的壮年男子。
若不是遭遇了什么灾难，这个部落绝不会混成这般模样。
又走了一段，前方响起闷雷般地马蹄声，塔黑示意赵铎他们等一会儿，他自己纵马迎了上去。
片刻之后，百余匹战马停在了距离赵铎他们五十步地草原上，最前面的骑士身材高大，穿着件无袖的皮甲，露出来的皮肤黝黑发亮，他双腿夹着马腹，身体挺直，手中握着一把骑弓，鹰隼般目光上下打量着赵铎。
赵铎主动将腰间的横刀交给燕轨，骑着大青骡子向前：“敢问前面的勇士可是阿会部的速鲁麻汗？”
“是我。天可汗的勇士，你们为何要跨越高山大河，不惜行走千里来到我阿会部的土地？”他的汉话说得很不错，比唐苏合思更为流利，只是手中的弓箭绷得紧了些。
“我们替天可汗追逐盗贼，顺路替家中长辈来看望老朋友。”
“阿会部有你们的老朋友？”
“有一位名为必勒格的勇士，曾在范阳城中与这位颜家郎君的长辈痛饮过美酒，他邀请我们前往之地正是阿会部，不知那位勇士是否说了谎言？”
速鲁麻愣了愣，垂下了弓箭：“你们是中原颜家的子弟？”
颜从迁拍马走到赵铎身边：“颜氏四十二代孙颜从迁，见过速鲁麻汗。”
“可有信物？”
“有的。”颜从迁从怀里取出一串发黄的骨质饰品，交给塔黑，让他送到速鲁麻手上：“这是当年必勒格汗交给家中阿翁的信物。”
速鲁麻接过那串饰物，轻轻触摸，端详了良久，才长长舒了口气：“他没有说谎。必勒格是我的父汗，也是阿会部前任俟斤。草原现在不安定，我本不该允许你们进入阿会部。但既然是父汗曾经的邀请，那我等必须履行——欢迎来自中原的朋友！”
他将那串骨质饰物揣进怀里，抬手一扬，身后那些壮汉立刻放下了弓箭，队伍里响起了歌声，最前列的五人跳下马背，解下马鞍旁边的酒囊和铜碗，一边挥舞手臂，一边蹦跶着迎向赵铎他们。
“这是下马酒。”颜从迁低声在赵铎耳边说道。
“好。”赵铎立刻在脑子里对上了号，决定要从饶乐绕回卢龙之后，他就在主动向颜从迁学习些奚人的礼节。
速鲁麻亲自将酒碗递给赵铎，他立刻躬身谢礼，然后用手指沾酒，洒向天空和大地：“感谢长生天赐我们美酒！”说完，才将酒一饮而尽。
速鲁麻见他动作自然，脸色缓和了些，做客之人若是一点不知道主人的礼仪，那就不由得他不生疑惑了。
“走吧，这里距离大帐还有些路程。”
队伍掉头，换了速鲁麻汗带路，唐苏合思也叽叽喳喳跑到了他身边，这个黑脸汉子对女儿的溺爱倒是溢于言表，全程都笑眯眯的听她讲话，时不时侧头看一眼赵铎和颜从迁。
这一路的气氛稍稍轻松了些，但那些牧民仍然没有将骑弓收起来。
赵铎跟在速鲁麻身后进了大帐，他作为客人中最尊贵的，座位就在速鲁麻旁边，之后是颜从迁，唐苏合思不讲规矩的挤在颜从迁身边坐下，速鲁麻竟然也没说什么。
主食尚未送上，速鲁麻便张开了双手：“十几年前，父汗必勒格与颜家伯父在范阳相遇，他们在同一个火堆前同饮一坛子美酒，现在必勒格的后人和颜家伯父的后人又聚在同一个大帐中，共饮最香的茶，最美的酒，这是长生天的恩赐，我们不能违背它的意志。来，让美酒装满客人的铜碗。”
他话音一落，十几个奚人姑娘鱼贯而入，手里拎着铜壶，笑吟吟往赵铎等人面前一站，壶嘴微倾，清澈的酒液便淌入了碗中。
赵铎和颜从迁对视一眼。
礼仪到这儿就不对了，虽然草原民族爱喝酒不假，可在主菜还没上来之前，喝的却该是奶茶，速鲁麻将奶茶换成酒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他不希望和赵铎他们有什么更深入的交流。
早早把赵铎他们灌醉了最好，即便做不到，把自己先灌醉也是可以的。
赵铎心中微微一沉，恐怕这位俟斤不会那么轻易同意与自己换马。
沉默了片刻，他给了颜从迁一个眼神，示意他会再想办法。
奚族的歌声响了起来，清冽的马奶酒一次又一次被添满。三巡之后，水煮全羊也被端了上来，赵铎他们几个分到的是最为肥美的部分，味道竟然丝毫不逊于后世的手把肉。
赵铎吃得眉开眼笑，不停的称赞阿会部的手艺，兴到最浓时，他站了起来：“阿会部的兄弟给我们最肥美的羊肉，给我们最香醇的美酒。我们无以为报，我们这次从中原来，也带了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为了感谢阿会部的兄弟的热情，希望阿会部能收下。”
速鲁麻脸上的笑容一僵，递到嘴边的酒却撒在了前襟上。
果然还是来了。
汉人送礼，那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奚王对天可汗的态度已经变了，虽然还没彻底撕破脸，但他们五部的俟斤都嗅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若天可汗尚在，速鲁麻肯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大唐；但天可汗抛弃了他们，他还能怎么办？不随奚王出兵，便已经是最大限度地忠诚了。
“不必！区区酒肉，不值一提。”速鲁麻干笑着摆了摆手，鼓起勇气捅破了窗户纸，“赵都尉之前说你们为天可汗追捕盗贼而来，不知这盗贼是为何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