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战斗有等级之分，那一开始的小半个时辰便跟休假差不多，从虞章带着那些清夷军的老兵加入战局之后，战斗便进入了白热化。
清夷军的老兵大都是正式的府兵，不但有甲，而且经验丰富，以伍为单位，用新兵作为掩护，踩着他们的尸体，一波一波疯狂的向土坡上冲去。
四面的守军被逼退了好几丈，箭矢在黑暗中四处穿梭。
赵铎亲自补上了一个被射倒的士卒的位置，连续两刀，砍倒了两个冲上来的新兵。投石车前也有人被射倒，地道里不断地有士卒跳出了，补上他们的空缺，但速度不可避免的慢了下去。
赵铎顾不上失望，他杀得双手发麻，不知道谁用枪杆在他肩上敲了一棍，让他直接跌进了死人堆里。他连忙滚到一边，避开那些奔跑而来的双脚。就这一刹那，又有好几个人跌了下来。
“杀光燕狗！”
许高梗着脖子，和他两个义兄弟背靠背站在一起，如同三条凶狠的狼。他们随赵铎前来救睢阳，只是因为跟亳州兵赌气，但身为自幼从军的男儿，谁能没有几分血气呢？
陈耀也咬紧牙关，左手端平弩机，右手握着一把一尺半的匕首，如同鬼魅一般在人群中翻滚穿梭。他不动则以，一动必有一人倒下。陈家的功夫就不该卖给许叔冀那样目光短浅之人，只要此战能胜，这位颜家郎君必然会开出更好的价钱。
“守住！多投些进城！都给我守住！”
刘武红着眼睛大吼。他找不到赵铎了，周围全是人，往上跑的便是敌军！长柄战斧没有带来，在这狭小的空间中也施展不开，他用的是一柄陌刀。左右腾挪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砍死了多少人，脚下的尸体被他像滚木一样踢出去，撞倒一片人。
燕军的尸体不断滚落下去，唐军死死守着木栅栏，有人倒下，就有人从地道里钻出来补上空缺，双方的尸体混在一起，倒是形成了一道新的阻碍。
上半夜没有月亮。
原本死寂的睢阳城里忽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四面城墙上都燃起了火把，冲天的火焰将漆黑的夜照得通明。
燕军士卒也好，唐军士卒也好，都如雷鸣闪电一般的光亮吸引了目光，纷纷扭头去看。
只见东门城墙上，立着一个飒爽女将，她身后是十几面大鼓，数十个士卒手持鼓槌奋力敲击，更多的人影站在墙垛旁，用刀柄，枪杆敲击城墙。
赵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他砍翻一人，扭头怒骂：“她有毛病吗？都跑到城墙上，就不怕被一袋子饼干打死？”
然而其他的唐军却激动万分，宛如生生干了一碗鸡血一般。士气陡然攀升，每个人都如同猛兽一般咆哮着冲向自己的对手。
“救睢阳！”
“救睢阳！”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就这一波，他们竟然将防线向前推进了进十丈，将那些燕军士卒逼退到了半坡之下。
虞章气得大骂：“该死！再去北门，就说这边唐军势众，让尹大帅快些派人过来！”
而此时的北门，张巡握着一杆长枪站在城墙上，南霁云持弓，雷万春持刀，三人威风凛凛，身旁的士卒也气势逼人，在他们身后还有影影绰绰人头攒动，似乎有千军万马。
尹子奇都带人出了营帐，连忙又掉头回去。
“嘁，睢阳还有这么多人？”他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尽是怨毒，盯着张巡看了好久，才冷声道，“告诉虞章，东门唐军人数定然不多，否则不会只夺一阵投石车。让他自己作战，若不能剿灭东门唐军，军法从事！”
虞章万万没想到等了半天，尹子奇给他的是这么个答复，心头又生气又着急，生气尹子奇被张巡吓破了胆，着急自己真的没有几把刷子。
清夷军老兵虽然还算能打，但他们怕死得很，想要让他们冲在最前面是不可能的。这一年多来朝纲颠覆，军纪败坏，当将帅的得求着士卒去打仗，否则他们随时可以撂挑子不干，带着甲胄武器随处落草，过得要多自在有多自在。真要给人逼急了，反手一刀杀了将帅也不是没可能，只要能握住兵权，朝廷转手还会给这犯上之人一个官做。
虞章只敢强迫那些新兵往上冲。
可赵铎身先士卒，城墙上战鼓雷鸣，每一个唐军都像是食人的恶鬼，那些新兵根本就打不过人家。虞章看不太清上面有多少人，按照土台的大小来说，不会超过五百，可是无论怎么打，都不见少的样子。他气得直转圈，勒令那些老兵不停的放箭，即便是射到自己人也没有关系。
就在距离他们一里的旷野上，还有一群唐军士卒手握武器，全神贯注的望着睢阳城方向。
他们中间有好几个大坑，黑鼠真的像是一只老鼠，灰头土脸带着一帮人钻进钻出。黑龙带着其他的沛泽弟兄们在旁边踱来踱去：“阿鼠，你到底行不行啊，这条道挖了四个时辰，还没挖通？”
黑鼠都快晕过去了：“大当家，弟兄们从昨儿晚饭便开始干，到现在一刻可都没停下，老鼠爪子都要挖断了！”
“废话真多，赶紧的！”黑龙也着急了。
打仗跟混江湖还是有很大不同。要是两个寨子打架，实在不行跑了便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如今他们要跑，这么些粮食要便宜燕军不说，睢阳城里的人还要饿死。
人数越多，麻烦越多！
若只有颜从迁一个人困在里面，他想什么办法都能送口吃的进去。
“喂喂，通了通了！”地道里传来惊喜的声音。
黑龙大喜，左右手同时发力，拎起四个袋子就往坑里扔，还随便踹了一个临淮兵下去：“站着干什么，快些干活！”
黑鼠艰难的爬出来，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感觉自己马上就能睡过去。
然而，没等他眼睛闭上，黑龙便一脚将他踹飞了了出去，叮叮叮，一阵箭雨落在他们刚才躺的地方，好几个临淮军被射中，惨叫着栽进了坑里。
贺兰霖本来坐在一大堆口袋上，忽然间便跳了起来，扯着嗓子怒吼：“燕狗来了，弓箭手，咱们的弓箭手呢？”
而黑龙的反应就更加直接些，抽出黑刀，往天上一举，脚下已经冲出了丈余远：“弟兄们，跟本寨主杀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