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太久了。

赵铎觉得就像是过完了一生那么久。

如果他不是主帅，如果身边那些人不刻意掩护他，这两个时辰足够他死八十回。虽然他活到了最后，但有很多人都留在了这里。

从地道里停止再有口袋扔出来开始，赵铎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地道里的士卒率先离开，其余人相互掩护着退入地道之中，最后才是操作投石机的人。他们顺利的完成了全部任务，用了数百条人命，将一千石食物送进了睢阳城。

没人觉得不值得，甚至在这一刻起他们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大唐的战士，与睢阳城里的袍泽们血肉相连。

睢阳城里的战鼓一直没有停歇，他们在城外战斗了多久，他们就在里面敲了多久，即便他们已经弹尽粮绝，他们剩下的力气用来说话都挺费劲，但他们没有一刻让鼓声停止下来。

赵铎咬着牙冲出地道，被人拉出土坑，才知道地道这一头也发生了一场恶战。

清夷军的另一位的副将，脑子比虞章好使。他大胆的做了猜测，带着本部兵马向外搜寻，果然找到了唐军。不过他那脑子只是好用，却不坚固，双方交战不到半刻钟，便被黑龙杀到面前，一刀劈成了两半。

临淮军战斗力不行，这位副将手下的士卒也跟北门的燕军不能比，双方堪堪打成了平手，最后临淮军凭借黑龙他们这帮外援和人数优势，愣是将这股燕军杀退了。

就连贺兰霖的刀子上都有血迹，虽然牙齿不停的打架，衣襟下面也湿漉漉的，但这位少将军的眼神比起之前却亮了许多，他一直再跟赵铎重复：“我杀了一个！你知道吗，我杀了一个！”

为了不让东门的燕军追上来，赵铎他们根本没法休息，继续向外急速行军。所有人都知道，落在后面就是个死，也没人敢抱怨什么。

走一段，赵铎便下令所有人站着休息片刻，然后再继续向前走。如此走走停停，大部分人竟然都坚持了下来，一直走了近二十里地，到了一大片林子当中，才下令可以坐下。

这道命令刚出口，整个队伍便瘫成了一片。

赵铎本想清点伤亡人数，看来也是没法做了。体力最好的是派去北门放哨的石榴等人。赵铎让他们其中一队继续向砀山方向去，另一队就在附近巡视，这种时候警不警戒已经不重要了，若是燕军能一鼓作气追上来，他们这帮人铁定是要完蛋的。

但东门的燕军也打了一夜，想必没那么好的体力。

而尹子奇被张巡吓破了胆，昨晚都没来东门增援，今天更加不敢离开北门了。即便他能派出一直军队，从北门走到东门便需要一个时辰，再从东门追过来，恐怕是不太容易找到他们。

他之所以敢这么铤而走险，也是因为颜颇他们的信使昨日来报，颜颇和惠，徐，萧三家共同招募的三千团练兵和尚衡的一千徐州兵前日便到了砀山脚下，距离睢阳东门不足八十里。昨日又走了一天，想来已经近在咫尺，只要双方能够顺利汇合，燕军便也不敢贸然前来进攻。

赵铎眼皮特别的沉，林子里的呼噜声就像是催眠曲一样。

焯！反正粮食送进去了，别的不管了，天塌下来也得先睡一觉！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天边浮动着火红的霞光，周围锅碗瓢盆叮咚作响，诱人的食物香气充斥着整个树林，让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筋骨噼啪作响，肌肉有点酸痛，但还好。若是以前在燕平时，这么打一场下来，他得瘫好几天。

几个婀娜的背影在他前面围了一圈，听见声响，全都扭过头来。

“县令，您可算是醒了！”春娘兴奋的喊道。

陈夏表情一松，原本甭得紧紧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连忙盛了一碗粥，塞给小满：“快给县令端过去。”

小满蹦蹦跳跳，嗖一下蹿到赵铎身边：“赵大当家的，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们那么凶。以后你打仗也带上我行不，我很厉害的，不比那些老鼠，大牛，兔子什么的弱！”

赵铎笑着接过粥碗，将小妹子扒拉到一边：“你们都是从迁的人，我可不敢用。黑鼠当家他们也不是我带的，那是他们要对从迁讲义气，才来帮我。否则我一个官军小头头，怎么指使得了沛泽的当家们？怎么没看见黑龙兄他们？”

“他说之前跟军中某些人结了梁子，能不见面最好。”陈夏答道，“现在粮食也送进城里去了，援兵也带到了，打仗什么的不是他们该管的事情，便先带弟兄们回沛泽去了。”

赵铎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了。

黑龙他们毕竟不是大唐军人，能替他做那么多事，真的只是看在颜从迁的面子上。接下来的正面对战，他们的个人勇武用处不会很大，若是再有大量伤亡，他自己反倒要觉得过意不去了。

走就走了吧！

伤亡的水寨弟兄要记得给些补偿，这个人情也要记下来，这是他赵铎欠下的，总有一天得还。

”徐州军谁是主将？”

三个姑娘相互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这种关系到军政的事情，便不是她们有权力知道的了。

赵铎一口将粥喝完：“去找颜颇和贺兰霖，让各军主事的将领都来见我，要做下一步的计划了。”

军令传出去，第一个到的自然是刘武。他受了点不轻不重的伤，本来躺在旁边休息，听说赵铎醒了，立刻杵着一根木棍到了他身边。

接着临淮军，徐州军，亳州军，滑州军还有团练兵的主事人都过来了，

临淮军自然是贺兰霖；亳州军只有陈耀的手下跟着来了睢阳；滑州军中没有一锤定音之人，但因为赵铎只认识许高，事事都跟他商量，一来二去倒是抬高了他在滑州军中的地位。

徐州军更有意思，这一千人由二十个队正率领，连个十将都没有派来，尚衡此人做事做得够绝，他想用这一千人将自己从整件事中彻底摘出去，是功是过都不要再找他最好。

但颜颇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娃，他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将四千人从五六百里外带过来，所以萧家，惠家，徐家三家还各自派了些子弟前来助阵。

来人都不陌生。

惠家派来的是惠家老二惠极宣；徐家派来的是徐鼎；萧家派来的是萧信的孙子萧钦。其中除了惠极宣是为了家族，不得不来。徐鼎和萧钦都是自告奋勇，想要趁机求取些功名。

赵铎先问了昨夜那一战的伤亡。

陈耀的百人队损失一半，滑州军损失五百人，临淮军损失七百多，加上第一天阵战时的伤亡。临淮军减员超过一半，滑州军也损失了三成。

这个伤亡数字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