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言和尹子奇在营帐中大眼瞪小眼，另一边，赵铎也在接待一个十分特别的客人。

刘武等亲兵拉弓满弦，警惕的围在他周围，摄舍提跪坐在对面，赵铎捧起粥碗，喝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竟然在这儿也能遇见摄舍提大啜，某还以为你不会屈居阿史那汗王以外的人之下呢。”

摄舍提冷声笑道：“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用你们汉人的话说，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本啜不是要来跟你打嘴巴仗的，做个交易，可愿？”

赵铎笑笑：“得看划不划得来。”

摄舍提也不绕圈子了：“助本啜杀了阿史那从礼和鼠尼舒，本啜可助你解睢阳之围。”

赵铎心中一动，阿史那承庆果然不是死在燕轨手上的。

他面上还是十分淡定：“两个问题。某与大啜在饶乐打得水深火热，你们杀了数千平卢弟兄，我们也杀了数千突厥儿郎，某还射瞎了你一只眼睛，某手下小将更是给了你们家汗王一箭。你凭什么觉得我们相互之间有足够的信任来做交易？”

说道这个，摄舍提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下意识的摸了摸那只瞎了的眼睛，这是他在追逐赵铎时，被他们隐藏的弩箭射中的。若不是因为这样，赵铎根本不可能带着援兵围住汗王，更不可能……

“两军交战，各凭本事。”他硬梆梆的说道，“我们打输了，便是我们本事不够。虽然是怨恨你们，但已经没有实力再建突厥汗国了，本啜却不至于做不自量力之事。但阿史那从礼和鼠尼舒，身为大汗的亲兄弟和臣下，汗王从未亏待过他们，他们却……他们必须死！”

“我说的是信任或是诚意。”赵铎不受他影响，“而且，你既然现在才到此来见我，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恐怕是我们的计策有效，睢阳城下的军心开始浮动，他们不日便要退兵了吧？”

摄舍提猛地一怔，眼神闪烁的垂下头去。

赵铎更加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睢阳城中缺粮已久，睢阳城外的粮食也不会十分充裕，双方都在强撑而已。如今睢阳城中有了新的粮食补给，尹子奇又不知道我们究竟来了多少援兵。我若是他，恐怕也得犹豫。放弃围城很可惜，但若是继续围下去，却会很危险。所以，睢阳之围必解，好像用不着大啜您来帮忙。”

摄舍提不说话了。

他确实是一直在观望，看的就是赵铎和尹子奇谁的胜算更大。

赵铎等了一阵，站起身来：“如果摄舍提大啜要说的就是这些，那很抱歉，这个交易划不来。而且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本使恐怕不得不请您在大营中多做几天客了……”

摄舍提也噌的站了起来。

刘武等人吓了一跳，眼看就要松开手中弓弦，却听见摄舍提大声道：“本啜还能帮你们攻下洛阳！”

赵铎差点踢到一个树根，连忙扶住旁边的树干才稳住自己：“大啜，你是不是太困了？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哼！不要瞧不起人！”摄舍提冷哼道，“本啜虽然跟阿史那从礼闹翻，但手下这一千人全是同罗残部，安家父子给本啜的官职是左武卫大将军，比你这个银青光禄大夫还要高上半阶，难不成还不配进洛阳？”

“那真是失敬。”赵铎坐了回去，要是聊这个，他就不困了。

“你可知安禄山已经重病垂危，久久不能理政。如今燕朝的军政之事皆由太子安庆绪统管！”摄舍提说道。

赵铎万万没想到自己等待已久的消息竟然会从一个突厥番将口中说出来，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假装漫不经心的点下头：“那安庆绪只喜欢享乐，根本不明白如何管理朝政，所以这场叛乱马上就要结束了。”

“那可未必。安庆绪不擅朝政不假，但他和安禄山手下那些武将关系都不错，身边还有好几个有能耐的文臣。阿史那从礼那个背弃了突厥人荣耀的小人也去了洛阳，竟然做了他们的礼部尚书！”

“等等，他们的礼部尚书不是平冽？”赵铎忽然想起自己认识的第一个燕朝高官，他们还在燕平喝了一顿酒。

摄舍提瞪了他一眼：“平冽？没听过此人！你不要打断本啜！若你愿意与本啜交易，本啜可与你里应外合，打开洛阳城。你要杀谁本啜不管，只要把阿史那从礼和鼠尼舒交给本啜就行！”

“哈哈哈……”赵铎仰天大笑起来，“你无所惧无所求，又能随意进出洛阳，要自己杀了阿史那从礼和鼠尼舒也不是难事，可现在却在此处尽力游说与我，想必这其中的难处定然比你所说的要多——”

他话锋一转：“不过，洛阳乃是国家东都，帝业所在。这个买卖本使的确不能拒绝，只好冒一次险，答应你了！”

摄舍提猛地松了口气。

另一边，尹子奇却没办法那么干脆的做出决定。

自大燕皇帝起兵到现在，马上就是两年了，本以为打下长安，撵跑了皇帝，就能高枕无忧，坐拥天下。

可没想到的是，朝廷军越打越多，不怕死的也越来越多。郭子仪，李光弼，颜真卿之流便不用说，这张巡在陛下起兵之初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那姓赵的平卢节度使更连县令都不是。

如今打了两年的仗，能拉的丁壮都拉得差不多了，能抢的钱粮也抢得差不多了，河南河北一片疮痍，以前占领一个州县便能供应军需，如今得要抢三四个，甚至七八个才能够用，士卒更是难以补充。

安庆绪在打江淮之地的主意，难道李唐的将领们便想不到那是目前整个国家最富庶的地方吗？若亳州，徐州，泗州，扬州……每座城都像睢阳这样抵抗，他们真的能推翻李唐的江山？

尹子奇意识到，自己不但对于睢阳之战的胜负产生了怀疑，而且对整个战事都产生了怀疑。

他久久凝视着杯中残酒，陷入了沉思。

两日之后便是九月初九，泰山以东有登高祭祖的习俗。

张巡早早的便穿好甲胄，上城楼与城中士卒百姓一起祭祀祖宗和那些死在睢阳城中的亡灵。许远穿了大红官袍，亲自作礼官。士卒们将大鼓，铜锣全都搬上了城楼，又敲又打。百姓们也自发的追随祭祀，载歌载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