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汉卿道：“对，即使没有那天的事情，那老板娘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赵孟頫道：“大哥认识她？”

关汉卿不屑道：“谁有兴趣认识那样的鸟人？但谁不知道，泰山茶楼有他父亲的股份。”

赵孟頫道：“他父亲又是怎样的人？”

关汉卿道：“那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老板娘叫做柳戚英，她父亲曾是太史院一个小吏，至于是如何发迹的，恐怕又是一桩公案。”

赵孟頫道：“罢了，这就扯得远了，难不成天下的事，我们都管了？明天还有要紧的事要准备呢。”

关汉卿道：“明天有又什么大事？”

赵孟頫就把周密组织重阳聚会的事情介绍了一下。

关汉卿道：“那我们可帮不上忙。”

高亮道：“明天来的都是文坛名士，关大哥也是名闻天下，不妨与三弟一起会会他们。”

关汉卿道：“你又欺我憨么？”

高亮笑道：“大哥何出此言？”

关汉卿道：“三弟刚刚说的那般人，都是前朝遗老，又以名士自居，定然和我不是一路，我才不去凑那热闹。”

高亮道：“都是喜好填词谱曲的雅士，有何不同？”

关汉卿道：“当年柳三变又怎样，不还是被晏同叔[a1]奚落？在他们眼里，我怕是还不如柳三变，我要是去凑合他们，岂不是自取其辱？你还是带我去夜游西湖吧。”

高亮道：“对对对，咱们才不赏他们这脸，咱们继续游西湖去。”

…◇…◇…◇…

话说次日一早，高亮又带了关汉卿、解语花去游西湖，仍是周悦卿值班做书童，帮赵孟頫料理公务。

只过了半日，有差役来报，湖州周密来拜。

徐琰道：“你这湖州老乡最是古道热肠，说好晚上的兰台聚，竟中午就到了。”

赵孟頫道：“每次雅聚，都是他最先张罗，想必是来帮着准备的，我赶快迎他一迎。”

说罢，赵孟頫快步出了正厅，刚到前院，就见周密兴冲冲往里走，见赵孟頫出来迎他，更加兴高采烈，快走几步，拉住赵孟頫道：“子昂，你这一去大都，可想死我了。”

赵孟頫道：“周兄整日与故友雅聚，不亦乐乎，不把我忘了就不错了吧。”

二人一边往里走，周密一边说道：“天地良心，每次聚会，我都会说：‘若是子昂兄弟也在，该有多好？’”

赵孟頫道：“嗯，那今天不会再‘遍插茱萸少一人’了吧。”

周密道：“今天所邀，是最全的一次，但也未必不少啊。”

赵孟頫道：“以周兄的号召力，杭州的朋友这次都能见到了吧？”

周密道：“岂止杭州，一听说子昂贤弟你回来，好几个不在杭州的都赶过来呢。”

赵孟頫道：“嚯，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还不是周兄你的人缘好。”

二人说着已来到正厅，见到徐琰，周密与徐琰经常见面，只简单见礼，并不客套。

徐琰听到赵孟頫说的最后一句，便接道：“你这话在以往或许不错，这次可不一样咯。”

赵孟頫道：“这次怎么不同？都想出仕了？”

徐琰略带神秘的表情说道：“若想出仕，给你写信便可，或找我来、或写信给程大人，总会有些事情可做，何必等你来呢？”

周密道：“这次你来江南，早有传闻，说你带了尚方宝剑，怕是都想看看你会斩哪个呢。”

赵孟頫道：“好家伙，都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就不怕我是来大义灭亲的么？”

周密笑道：“传闻你这次带的，不是龙头铡，也是虎头铡，用不到我们这些草民头上呢。”说着还在自己后颈比划了一下。

赵孟頫道：“看来几位仁兄这日子过的，真是比我舒坦多了，能从外阜过来看我演戏啊。”

周密道：“那可不，王碧山[a2]就特意从会稽过来呢。”

赵孟頫喜道：“碧山前辈也要过来？”

周密道：“岂止周碧山，还有蒋竹山[a3]也从宜兴过来。”

赵孟頫道：“想必那张玉田[a4]今晚也会来了。”

周密道：“那还用说，他家本就在杭州嘛。”

徐琰道：“江南顶尖文士都到齐啦。”

周密道：“可不，戴曾伯[a5]今天也能来。”

赵孟頫惊讶道：“他从婺wu州[a6]过来？”

周密道：“曾伯家境清贫，人又老实，只以教书为业，现辗转于几地教书，近日正好在杭州，我就把他也拉来了。”

赵孟頫道：“周兄这番呼朋又唤友，今晚到底有多少人来看戏啊？”

周密掰着手指数到：“还有韶卿[a7]、伯机[a8]……”

只说了两个，徐琰笑道：“你就别数了，一会儿来了不就知道了？你就说谁不能来吧。”

周密长吁道：“梅涧[a9]兄说，他这次就不来了……”

赵孟頫一听，颇有些黯然：“梅涧兄还觉得我是变节之辈吧？”

周密道：“他自然不会这么说，但你也知道，他是有多倔的……”

徐琰道：“他给《资治通鉴》作注的事业怎样了？”

周密见徐琰是在岔开尴尬的话题，忙应道：“去年《资治通鉴音注》成编，但他马上又着手开始作《通鉴释文辨误》，可谓是呕心沥血啊。”

徐琰道：“他这事情也是功在千秋，算是不辜负他平生所学。”

他们聊得正欢，见一个家人挑着担子进来，站在堂下，问道：“老爷，这东西放哪儿？”

徐琰道：“快，担进来。”

那家人是周密带来的随从，把担子卸在厅内，转身出去。

赵孟頫道：“你来我们这里，还带礼物了？”

周密听赵孟頫这么说，笑道：“若是平日，我空手来就可以，今天当然不能空手了。”

徐琰听了，也有些兴趣，走过来道：“真是少见，看看你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们？”

只见那担子是两组大盒，每组有几层抽屉，周密只打开一个抽屉，徐琰和赵孟頫便哈哈大笑，原来里面全都是各种过节用的果子、糕饼。

赵孟頫道：“周兄，还是你想的周全啊！”

三人于是一起动手，把担子中的果子、糕饼一一取出，码放在桌案之上，真是琳琅满目：

有糖丝线、蜜麻酥、甘露饼、薄荷糖、琥珀蜜、橘红膏、糖豌豆；（宋元时，皆称为果子[a10]）

还有糖糕、蜜糕、栗糕、粟糕、麦糕、豆糕、花糕、糍糕、雪糕、乳糕、重阳糕[a11]。

尤其有两个大盒格外显眼，其中一盒，每个糕饼上缀以榴颗，标以彩旗，叫做菊糕；另一盒是以苏子水浸的乌梅，上有糖霜梨橙、玉榴小颗，叫做“春兰秋菊”。这两个，是当年临安城重阳节必备的零食[a12]。

赵孟頫看着满满一桌的点心，儿时场景不免涌上心头，便伸手拿了一块豆糕放在嘴里，登时就被噎住。

周密见了哈哈大笑道：“子昂，你才去大都一年，就忘了这糕点该如何吃了么？”

赵孟頫用力咽下，红着脸说道：“当然没忘，可这里又没有凉水[a13]的。”

周密道：“谁说没有凉水？”说着朝堂下招手，“也担进来吧。”

只见刚才那仆役又担了两个大坛子上来，周密连忙给赵孟頫倒了一碗，赵孟頫也不管是什么，“咕噜咕噜”就灌了下去。

赵孟頫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喝完抹嘴道：“周兄也太周全了，还准备了凉水！”

“这个自然，岂能只有糕点没有凉水的？”指着两个坛子道：“这一坛是鹿梨浆，另一坛是荔枝膏水，够你们喝的。”

赵孟頫道：“那今年的新酒想必也准备了？”

周密道：“有你呢，我就不准备酒了。”

赵孟頫道：“我家窖藏好酒拿出来没问题，只是重阳是要喝新酒啊。”

周密笑道：“今天这么多故友重聚，别喝新酒，还是喝老酒吧。”

“老酒？”

“对啊，今天还是喝至元十六年以前的老酒吧。”

赵孟頫一听，就明白了周密的意思，至元十六年，正是陆秀夫跳海，大宋亡的那年，周密的意思，是要喝大宋时候的酒，不喝元朝的新酒。于是点头道：“周兄言之有理，那今天就喝六客堂[a14]，如何？”

周密一听，拍掌道：“妙极！”

徐琰笑道：“这可是人家杭州的地界，你们两个湖州佬，是要反客为主啊。”

话音未落，差人禀报：“仇远[a15]、白珽[a16]来访！”

徐琰道：“瞧，这就来了……”

两人一听，忙出去迎接，将二人接进正堂，又是一番见礼。

江南名士当中，周密、仇远两人交际最为广泛，跟徐琰交往也颇多，也不很拘礼。

仇远一见面就问：“听闻子昂在大都，一顿宴席的功夫，就收了两个花魁做妾室，可有此事？”

此时，扮做书童的周悦卿就在后面，一听这话，涨得满脸通红，好在仇远等人并不知情，没注意后面的书童有什么变化。

倒是黄公望，原本不知解、周二人什么来历，只是看他们花容月貌，不比寻常，这两天不知何故，又扮了书童。眼下听仇远这么一说，立刻就知道了来历。

赵孟頫也知道周悦卿就在身后，感到也有些局促，反问道：“我说，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小道消息？”

◇◆◇本章注释◇◆◇

[a1]晏殊（991—1055年）。北宋撫州臨川人。字同叔。少時以神童薦，賜同進士出身。慶曆三年以刑部尚書居相位，范仲淹、孔道輔、歐陽脩皆出其門。文章贍麗，尤工於詞，多爲宴遊之餘的消遣之作。卒謚元獻。

[a2]王沂孙，生卒年不详，字圣与，又字咏道，号碧山，又号中仙，因家住玉笥山，故又号玉笥山人，南宋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大约生活在1230年至1291年之间，曾任庆元路（路治今宁波鄞州）学正。与周密、张炎、蒋捷并称“宋末词坛四大家”。

蒋捷（约1245～1305后），宋末元初陽羨人。字勝欲，號竹山。先世爲宜興巨族，咸淳十年進士。南宋亡，深懷亡國之痛，隱居不仕，人稱竹山先生櫻桃進士，其氣節爲時人所重。長於詞，與周密王沂孫張炎並稱宋末四大家。

[a4]张炎（12481320），宋臨安（一説山陰）人。字叔夏，號玉田，又號樂笑翁。高宗時大將張俊五世孫。工詞，精於聲律。以春水詞得名，人稱張春水。宋亡，不仕。縱遊浙東西，落拓而卒。多写个人哀怨并长于咏物，常以清空之笔，写沦落之悲，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文学史上，与姜夔并称“姜张”，与宋末著名词人蒋捷、王沂孙、周密并称“宋末四大家”。

[a5]戴表元（12441310），宋、元之際慶元奉化人。字帥初，一字曾伯。宋末咸淳進士，入元時任信州教授。曾從王應麟、舒岳祥受業，博學能文，名重一時。

[a6]婺州，州名。本秦會稽郡，三國吳東陽郡地。南朝陳設縉州。隋開皇九年滅陳，設吳州。十三年更名婺州。明改爲金華府。舊府治卽今浙江金華市。參閲《太平寰宇記·九七·婺州》。

[a7]方凤（12411322），字韶卿、韶父，一字景山，自号岩南老人。浦江后郑村人。试太学、举礼部均不第，后以特恩授容州文学。宋亡，遁归隐于仙华山，同里义乌令吴渭辟家塾，敬事之。参与故宋遗民组成的月泉吟社，为评卷人，在当时文坛有相当影响。元代著名文学家黄溍、柳贯、吴莱皆出其门下。

[a8]鮮于樞（12591301），元漁陽人。字伯機，號困學山民。官太常寺典簿，嗜酒，作字奇態橫生，尤善行草。善鑒定法書名畫及古器物，極爲趙孟頫所推重。

[a9]胡三省（12301302，字身之，又字景参，号梅涧，浙江宁海人，宋元之际史学家。宋、元之際天台人。博學善文，尤篤於史學，爲【宋】王應麟弟子。宋、寶祐四年進士，除朝奉郎。宋亡後，鄉居不仕，著資治通鑑音注。

[a10]果子，南宋时，各种甜品零食的称呼。[a10]见【元】周密《武林旧事·果子》。

[a11

a11]见【元】周密《武林旧事·糕》。

[a12]见【元】周密《武林旧事·重九》。

[a13]凉水，南宋时，杭州称各种饮料为凉水。见【元】周密《武林旧事·凉水》

[a14]六客堂，酒名，是南宋时期湖州出产的名酒。见【元】周密《武林旧事·诸色酒名》。

[a15]仇远(1247～1326），字仁近，一字仁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因居余杭溪上之仇山，自号山村、山村民，人称山村先生。元代文学家、书法家。他好交友，与赵孟頫、戴表元、方凤、黄洪、方回、吾丘衍、鲜于枢、张雨、张翥、莫维贤等文人墨客均有来往，互相赠答。明代陶宗仪在《书史会要》中对仇远的书法也有专门的论述。说仇远的楷书学欧阳询，行、草也善。

[a16]白珽（12481328），字廷玉，元钱塘（今杭州）人。原是四明名儒舒少度的遗腹子，后为钱塘人白某收作嗣子。宋咸淳年间，与仇远同以诗名于世，人称“仇白”。入元后，以李简推荐，授太平路儒学学正，不久摄教授事，后转常州路教授，迁江浙等处行中书省儒学副提举，又转任淮东盐仓大使，再迁为兰溪州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