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船头吟诗遇画圣

船头吟诗遇画圣

荆门咏志送归舟

（太白编年：玄宗开元12年/24岁）

李白喊声刚落，船即隐入巫峡。他赶忙劝吴指南进食，然后喂药，服侍其在船篷中躺好，见神态安详地沉沉睡去，这才放心。他来到甲板上，站在船头，见江水两岸，神女十二峰如排闼般迎来，不禁对梁二说道：

“如果指南身体允许，能看一看这里的景色多好！我给他讲神女瑶姬的故事，讲巫峡十二峰的来历，讲爱国的屈原，讲荒淫的楚王，讲宋玉和他的《高唐赋》……”

“少爷诗文盖世，义气重如山岳，真是古今难寻啊！”梁二一边把舵，一边感叹地说，“出了巫峡，就是西陵峡了，这里正是蜀楚交界之处，难怪少爷想到那些古人。”

李白听他如此说，不禁回想起昨天夜宿巫峡的情景，横生感慨，诗句已吟出口来：

昨夜巫山下，

猿声梦里长。

桃花飞绿水，

三月下瞿塘。

雨色风吹去，

南行拂楚王。

高丘怀宋玉，

访古一沾裳。

这高吟之声一路被江风送往下游，早惊动一艘逆水而上的大船。那船行得很慢，船头立着一人，手拿画笔，衣带飘飘，正往画纸上写三峡景色，猛然看到一叶轻舟随波逐流而来，船头一位白衣人仗剑而立，迎风高吟，把那古今情事酿作一诗，好似一位仙家从上游凌波而来。画者立刻另铺一张画纸，飞一样用焦墨勾画起来。李白也远远看到作画之人，起初并没在意，将诗吟完，轻舟已然接近大船，定睛观瞧，也为画者的风采吸引，心想：“此人一身紫袍蟒带，气概非凡，能在这样一艘大船上作画，绝非等闲之辈，这是我出蜀应当拜见的第一个人呢！”

“梁二叔，”他赶忙吩咐，“快靠上那艘大船！”

“好，我尽力！”

梁二说着，将舵往旁边一扳，船身便横了过来，速度随之放慢，靠向大船，抛出锚索，李白随之跳上大船，抱拳施礼道：

“在下蜀中李白……”

刚要说“见过大人”，忽见那张纸上画的正是自己的形象。再看作画人，落笔相当奇崛，线条竟从足下画起，笔才一二，像已应焉，再向上顺势勾勒，人物立就，又用兰叶笔法勾勒衣褶，使画中人立现飘举之态，于是大惊道：

“敢问大师，您莫非妇孺皆知的画圣……”

“在下阳翟人吴道子！”他旁若无人地勾完最后一笔，看看李白，又看看画作，点头道，“君真仙人也！”

两位皆仙风道骨之人，甫一会面，自有相见恨晚之感，当即于船上置酒相谈，至夜不倦。如果不是为了护理吴指南，李白会和画圣喝个通宵。

第二日握别时，李白应吴道子之请，在那张画幅题上《宿巫峡》一诗。吴道子高兴地收起画卷，点头道：

“贤弟点画皆有筋骨，字体自然雄媚，好字呀！我曾学书于张旭与贺之章，可惜未成。人中龙凤，日后自有翔集那一天，特别是四明先生，堪称诗中泰斗，以你的文才和志趣抱负，与其肯定有会面的那一天。”

“多蒙褒奖，在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哦，你这话倒提醒我了，我曾和一个人约好，十日后在江陵见面，此人志趣高洁，也是诗文大家，你应该和他结识，保证你们意气相投。这样吧，你到江陵时，就到城西的悦来客栈等我，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多多保重！”

“保重！”

李白别过吴道子，内心无比兴奋。继续放舟而下，飘进西陵峡。这是三峡最长的一段峡谷。

“少爷，头一次过西凌峡吧！”梁二大声问。

“正是！可我知道这里有四峡三滩。”

“古人有诗专门形容西陵峡之险呢！”

“‘青滩泻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

“少爷知道得真多！”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闻嘛！这西陵峡中，还有屈原的故里，王昭君的香溪河与梳妆台，大禹治水的黄陵庙……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否则真应该去宝坪一趟！”

说到这，他又想起吴指南，回身钻进船篷里。吴指南刚好醒来，李白见他脸上有些血色，精神也不错，十分高兴。他再钻出船篷的时候，船已经驶过南津关，来到荆门山。一路看到的本来都是高耸云霄的峻岭，一过荆门，却是旷野平铺，视野顿然开阔！抬望眼，船下的浩浩江水，仿佛是在向荒漠辽远的原野奔流。仰望天空，白云悠悠，不断地变幻形态，犹如海市蜃景一般。到这里已是水缓船徐，真正到了楚国故地。红日西伏，玉兔东升的时候，李白忍不住转过身，向来路望去，江水茫茫，到这里迂缓下来，泛着月影，围拢在他的周围，好似诉说着它们千般深情，万般不舍。这是些从蜀中一路流来的水呀！一直将他护送到这里，后浪推着前浪，仍然绵绵不断地来到他的近前……

“别了，养育我的巴山蜀水！”他在心底轻轻呼唤，继而诗句已经出口：

渡远荆门外，

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

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

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

万里送行舟。

他回望三峡和蜀中方向，良久良久。最后，手不自觉地按到剑柄上，猛然想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甩甩头，又转过身来，发现船已经向古荆州方向行进，梁元帝建在江陵古城东南面的渚宫已经亮起灯火，又不禁吟道：

春水月峡来，

浮舟望安极！

正是桃花水，

依然锦江色。

江水绿且明，

茫茫与天平。

逶迤巴山尽，

遥曳楚云行。

雪照聚沙雁，

花飞出谷莺。

芳洲却已转，

碧树森森迎。

流目浦烟夕，

扬帆海月生。

江陵只遥火，

应到渚宫城。

可如今是大唐盛世，京城在长安啊！如何到圣上的身边去佐皇极济苍生呢？能得到信任和重用吗？前路还有多少彰明县令、广汉太守那样的障碍呢？李白一时又有些茫然。

船到江陵，他已经写好一封信，上岸后，打发梁二驾船回去，临分手的时候，他把信交到梁二手上，嘱其顺路送给已在奉节经商的哥哥。信中有一首附诗，是他刚刚写就的：

江水波浪远，

巫山云雨飞。

东风吹客梦，

西落此中时。

觉后思白帝，

佳人与我违。

瞿塘饶贾客，

音信莫令稀。

梁二的归舟已经融进茫茫的水天之中不见了。李白雇了两乘肩舆，带着吴指南径直朝城西的悦来客栈走去。

这真是：

到楚更觉天地阔，

先教鸾鸟诣凤厥。

不知吴道子能否践约而来，给李白引荐何人，吴指南病况如何，请看下部。

【著后手记】

羡美久子的《李白年谱》载，李白于开元十二年出蜀远游。李白在《上安州裴长史书》中称吴指南为蜀中友人。本回故事依此演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