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全传

《李白全传》

36.仗义失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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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回

女子拂泪说夫婿

男儿仗义失道人

(太白编年:玄宗开元13年/25岁)

第二天一大早,人就在王六家聚齐,这是李白的提议,早一点到长干里,在胡紫阳到来之前,游看风物,他知道,长干里天下闻名,那里住过好几代名人,比如吴国谋臣、越城的建造者范盝,东吴谋臣张昭,晋代大文学家陆机、陆云兄弟等。

他们来到长干里,正好旭日东升。放眼望去,这里是金陵人口最密集的地区,地势高亢,雨花台陈于前,秦淮河卫其后,大江护其西,难怪商业繁荣,无论江弯水边,很多人以舟为家,以贩为业,泊着许多船只。

“看来,这里家家富庶,人人优裕啊!”李白看着气派的住宅和来来往往的行人说。

“没错,”王六接过来道,“可他们付出的也多一些,你看……”

李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见一位老妪,手拄拐杖,破衣烂衫,泥塑一样站在渡口,只管往风烟凄迷的远方望着,嘴里似乎在嘟囔什么。

“我常到这里来,”王六说,“她的小儿子十七岁那年出外经商,就是从这个渡口坐船走的,再也没有回来。”

李白摇头,默然不语。

大家游看一些时候,看看已日上三竿,又转回瓦官南巷,抬头看,有一“两姐妹酒家”坐落在码头边上,最为显眼,李白带领众人走了进去。

见来这些客人,店家亲自迎出来,想不到,是一对如花似玉的女人,年纪大的二十岁左右,小的也就十五六岁。

“尊贵的客人,上二楼吧,那里是雅座。”年纪大一点的女人盯着李白说道。

见李白点头,年纪小一点的女人笑吟吟地在前面带路。二楼果然雅致,西窗前有一小桌,凭窗正可望江上烟波,百帆竞渡,连人来人往的码头也尽收眼底。

李白指指南窗前的大桌对女店主说:“把这个挪到西窗前行吗?”

还没等店主开口,李白身旁一人小声道:“白兄,你有所不知,西窗这两个座位,原是两位女店主的‘望夫窗’。”

“望夫窗?”李白小声嘀咕一句,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便收回成命,对众位道,“好,大家就在南窗跟前这个桌子坐吧。”

“这位客官,听你口音,才从蜀中来吧。”年纪大的女店主说,“我这店里从蜀中来的客人也不少,就把这张大桌挪到西窗去吧。”

回头招呼楼下的两个店小二,按李白要求安排停当。李白临坐下时,听昨天那位有心人说:

“白兄,我知道你惦记胡紫阳中午来长干里的事,好了,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们坐在这尽管放心喝,我出去看着点。”

李白笑道:“好兄弟,改天我单独请你。”

那人走了。李白让店家只管把好酒好菜摆上来,见店主去忙,指指窗口问刚才说话那人道:“快说说,为什么叫望夫窗?”

那人小声道:“就是望丈夫的窗口……她们的男人出外经商,都是从这个渡口上的船,好长时间了,始终没回来……”

李白点头:“哦,是这样……”

正好两位女店主上来,李白赶紧道:“酒家,今天这店我包了,你说多少钱都行,把门关上,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喝酒,行吗?”

见两位店主探询地看着自己,李白道:“店主,你猜的很对,我刚从蜀中来,出三峡,到江陵,再到洞庭、庐山,一路畅游到此,还要长久地漫游下去,二位如果有什么事相托,吩咐一声便是。”

两位女店主眼睛立即亮了,似乎还含着些许泪光,几乎同时连连说:“就依官人吩咐,马上关门就是。”

“你们也过来坐吧,我想听听,你们为什么选在此处开店……”

“呵,刚才那位客官跟你说的话,我也听到了。没关系,您走得多,见得广,我们姐妹俩还真的有事相求。”

“那就过来坐吧。”

李白对面早有人腾出两个座位,女店主很洒脱,大方地过来坐下。李白拿出几十两银子,交与王六道:“拜托了,给站在渡口上的那位老婆婆送去,就说是她儿子捎回来的,别绝了老人家念想,有希望才能支撑她度过晚年。”

李白看着王六下楼,顺西窗口向外望,直到老婆婆抹着眼泪把钱收下,仍不住盘问,他不忍再看,回过头说:“我提议,大家连干三大杯,如何?实在不能喝的,也别勉强,尽力而为,两位店主随便,别和我们这些男人相比。”

想不到,年纪大一些的女店主也连干三大杯,年纪小一些的,勉强喝下一杯,兀自抹嘴捶胸。

王六气喘吁吁跑回来,说:“老人家说什么也不让我走,非要问是谁捎回来的钱,看见她儿子在哪里,境况如何,我好说歹说,才脱身赶回。”扭头看看两位店主,“讲没?我跑得这样快,就惦记这件事。”

“讲什么?”年纪大的店主苦笑着问。

“讲……”王六看看西窗,“讲它的故事呀!”

“哎,我知道你要听什么。”年纪大的店主说,“好吧,不了解情况,怎能让这位蜀中大哥帮忙呢。

“说起来话长了。我和丈夫从小是玩伴,都住在长干里。我那时头发还未梳起来,刚刚能盖住额头,常在门前水井边摘花玩儿,他也总过来找我,做着骑竹马的游戏,有时绕着井床投掷青梅,咯咯地笑闹。那时两小无嫌无猜,多好啊。十四岁那年,父母做主,我嫁给了他,还什么都不明白,洞房花烛,只是羞红了脸,低头面对着墙壁,任他喊我唤我百遍千遍,就是不好意思回头看他。直到十五岁,才明白男女之事,我们很恩爱,即使被岁月碾成尘磨成灰,也愿同相厮守。大家都知道尾生的故事吧,据说他与一位女子约好在桥下相会,女子有事耽搁了,没能准时到来,潮水忽然上涨,尾生不肯失信女子,抱着桥柱等待,结果被水淹死。丈夫总说,换成他,为了我,也能。我也常常发誓,有一天我若是等他不回,也宁愿化成一块望夫石。可这几乎成了不祥的谶语,我丈夫十六岁那年出外经商,与人远行,就在窗外这个码头上的船。据说是巡长江水路去你们蜀地,来回必然要经过瞿塘峡那个凶险的滟澦堆,正是五六月份,那里浪高流急,连两岸的猴子见了都会发出悲鸣……哎,不说了,反正他一去至今没有回来,我和这位妹妹在这里开个酒馆,天天凭窗而望,多希望有一天他突然出现在码头上啊!可门前哪有他的身影呢?只有绿苔越生越多,树叶绿了又黄,八月凉秋,看双蝶在西园花草间翩翩起舞,别提心里有多难受,真怕就这样一天天老去。我在心中常自默祷:丈夫啊,你若回来,一定先寄一封家书,即使让我跑到上千里的长风沙去接你,也不嫌远啊!”

这位女店主说到最后,已带哭音,实在说不下去了。旁边那位年纪小些的女店主早哭成了泪人。

“好吧,我也说说,说出来,心里可能痛快一些。”后者显然没有前者口齿伶俐,但还是幽幽道:“回想当姑娘的时候,我终日独处闺房当中,对男女情愁一点都不了解。长干里经商的人多,后来我就嫁给了做买卖的丈夫,经常在渡口顶着风沙等候他的归来。他经常外出,五月南风一起,他下巴陵去了,风高浪险,让人担心。八月秋风吹来,他又去了扬子渡口。哎,我们夫妻二人总之是见少别多。这不,前几日又到湘潭去了,我担心啊,连梦里都是风波横起。昨晚刮了一夜的狂风,连江边的那棵大树都吹折了。但见江涛滚滚,无边远际,我的丈夫究竟在哪里?我真想乘上浮云骢那样的快马,到兰渚东面去迎接他。我早上到江边去候望,看见一对鸳鸯在绿蒲间依偎着,一双翡翠鸟就像我家锦屏上画的那样,在绿枝间紧紧依偎。可怜我十五岁刚刚出头,本该面如桃花,奈何作了经商人的妻子,刮风也愁,下雨也愁,弄得神色终日黯黯然然……”

李白从始至终认认真真听着,此时点头道:“我这里已经有两首诗,都是借你们的口吟来,就送给你们吧。”

太白凝一凝神,说出来的是如下诗句:

【其一】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其二】

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

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

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

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

去来悲如何,见少离别多。

湘潭几日到,妾梦越风波。

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

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

好乘浮云骢,佳期兰渚东。

鸳鸯绿蒲上,翡翠锦屏中。

自怜十五余,颜色桃花红。

那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

两位女店主品味半天,点头道:“这诗作的真好,我们啰哩啰嗦讲了半天,这位官人转眼给酿到诗里了。”

这时,出外讨信的那位回来了,李白知道他要说什么,赶紧止住道:“不忙,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两位店家,给我详细说说你们丈夫各自的情形吧,比如长相,穿着打扮,姓名,出外经商路线……”

“哦,可别耽搁你们正经事。”

李白执意道:“没有比找人更重要的……不急,慢慢说吧。”

等李白一行被两位女店主送出来,白日西斜,胡紫阳已是踪迹无觅了。

有诗曰:

仗剑行吟义当头,

男儿柔肠风吹透。

刚强犹能心溅泪,

恻隐亦使猛步留。

不知李白如何再觅胡紫阳仙踪,请看下回。

【著后手记】

此回所录李白诗原题为《长干行(二首)》。除太白、胡紫阳,其他人物均为虚构,执笔却如与古人通灵一般,犹如亲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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