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回

仗义行侠红尘里

欢谑吟诗家宴中

（太白编年：玄宗开元14年/26岁）

李白来到横江浦，那大风一连刮了三日，第四天又下起大雨，直到隔日早晨，方才雨过天晴，阳光朗照。江面增宽许多，李白找到艄公，免强渡了过去。来到扬州城，满眼仍是大道狭斜，玉辇纵横，房屋连甍，上哪去找胡紫阳？忽见那边吵吵嚷嚷拉拉扯扯过来几个人，后面跟着许多看热闹的。

“放开我！那不是我打破的，是身后有人碰我，才摔坏的！”

“你还嘴硬，经了官再说！”

到跟前终于看清，被扭的是个年轻后生，面部清秀，那幞头袍衫虽旧到补了三两块补丁，但很干净。扭他的，是两个横眉立目的壮汉，后面跟着的，是一满脸胡须的人，满身的绫罗绸缎，一副狂傲之气。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彪汉，个个如狼似虎。眼见被扭的年轻后生如羊羔落入群狼之中，让人横生怜悯。

“不是我打破的……”年轻人兀自喃喃。

“少跟他啰嗦，到衙门里再说话！”

人群里有了解内情的，对旁边的人道：“可怜这个吴世生，人家刘魁设了套，他就钻进去了。”

“何以见得？”

“你不知道，吴世生对古董略知一二，是跟他一个远房舅舅刚学的，今早被刘魁硬请了去，说是鉴赏一西周玉挂件，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经贵玩意。吴世生再三说刚学乍练，眼拙不内行，可刘魁硬将那玉挂件塞到他手里，吴世生还没拿稳，谁知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往前一拥，‘啪’，那玉挂件掉在地上打坏了。这可惹下塌天大祸，刘魁要他立地包赔，他一个读书人，穷得家徒四壁，哪有钱赔人家那么经贵的东西，这不，被人拉去经官了！”

这时，后面追来一个姑娘，迎在那位叫刘魁的面前，跪下哀求道：“刘大人，求你放了吴世生吧！那玉挂件，我们想办法赔你！”

刘魁原本绷紧的脸皮放松许多：“起来起来，玉珍姑娘，我的挂件再值钱，也没有你玉珍贵。好说，只要他吴世生赔得起就行。”

玉珍还要挣持，被后面两位壮汉拉到一边去了。

李白忍不住问刚才说话的那人道：“这位叫刘魁的，怎这样霸道？”

那人看李白一眼，悄声道：“你是外地人吧，他是扬州有名的一霸，家境豪富，儿子在州里为官，一般人谁也不敢惹他。”

李白不动声色地迎上前去，拦住抓吴世生的人，目哆如虎，对后面的刘魁道：

“这位员外，蜀中李白请借一步说话。”

“李白？”刘魁睨一眼他道，“有何见教？”

“这位吴世生打坏的玉挂件值多少钱？”

“你是他什么人？”刘魁警觉地问。

“这个你莫须多问，值多少钱，我替他赔你就是。”

“你？”刘魁一边打量李白，心里一边犯嘀咕，“此人相貌堂堂，不怒而威，神气逼人，定非等闲之辈，我且试一试他再说。”开口道，“这位公子，既然想插手此事，我怎的也得知道，你从哪里来？到我们扬州有何公干？要到哪里去？然后我才能决定，让你赔还是不让。”

李白慨然道：“刚才说过了，我从蜀中来，到扬州来寻胡紫阳道长，然后到长安去。”

“你叫李白？呵呵，可是皇姓呢！”刘魁试探道。

“你敢探问皇室秘情吗？”李白见机，咄咄地逼问一句。

“那倒不敢……不过，我刘爷也是扬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儿子……”

“呵，你儿子在州里为官，对吧！”

刘魁一惊，不得不赔小心道：“这件事情，壮士还是不管为好，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行其便。你找你的人，我报我的官，道上的人都明白，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

“谁让我碰上了，既然已经出口，岂有食言之理？说吧，那挂件到底多少钱？”

刘魁忍不住了，大声道：“好话我已说尽，我刘魁在这地界还从没低声下气过，怎么你要使强？”对身后几位壮汉道，“过去，陪他练练！”

几位壮汉各自抽出腰刀，一齐围攻上来，李白不慌不忙闪过，抽出宝剑，一个素月分辉，几把刀全部脱手，壮汉们愣愣站在那里，面露怯意。刘魁皱皱眉，暗想道：“看来硬的不行，还是先含混过去，待把他的身世搞明白，再消遣也不迟。”开口道：“壮士既然要做这个人情，那么刘某成全你，一万两银子，少一点也不行！”

此时看热闹的人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听刘魁报出这样一个数，訇然惊叹。

刘魁本想吓退李白，哪知李白大声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万就一万，立即放人！”

“哇！”围观的人爆出的惊叹比刚才还响。

刘魁拿着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吴世生和玉珍抢到李白面前双双就要跪下，李白连忙扶住搀起。吴世生连称恩公，定要拉李白家里坐坐。

吴世生家里果然房舍简陋，祖上传下来的三间旧房，西屋住着年迈的老母，东屋是正布置一半的新房，预备与玉珍结婚用的，也不过是简单糊裱一下而已，摆放着一两件粗木家具。经吴世生解释才知道，刘魁已看上玉珍，欲纳其为妾，奈何玉珍与世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一直相亲相爱，岂容别人横刀夺爱？玉挂件一事，恐怕也是刘魁谋划已久，不期让李白碰上，救了大急。正说着，吴世生的友人们相继赶来看望，正好陪李白醉酒，只这一晚，便轰动了半个扬州城，从此，前来拜访的扬州子弟络绎不绝，大家都是意气相投的少年，使酒买醉，自不在话下。

李白见吴世生日子过得寒怆，又要举行婚礼，免不了掏出大把银子，让吴世生尽管拿去使用，自己踏遍扬州城继续寻找胡紫阳，不时回来看望，缺东少西，顺便帮助张罗，两人渐渐亲如一家。

刘魁自从拿了那一万两银子，开始心里尚有些畏惧——这个李白，不是皇亲，也定然是国戚，不然哪来那么多银子！再不就是汪洋大盗……他百思不得其解，眼看吴世生就要结婚，便抓紧打听李白的低细，他在州里为官的儿子一路访到京城，也未听说世宦之家有李白这样一个人物，看来只不过一介从蜀中来的富家子弟而已。刘魁胆气壮了，就要重新来抓吴世生，抢夺玉珍姑娘，两个有情人听了，正没主张，李白当晚又回来，听了两人哭诉，没说什么，只是陪他们喝酒。晚上躺上床去，见夜深人静，吴世生睡了，他悄悄起床，提了龙泉剑，不声不响地走出门去。

天上没有月亮，漫天星斗，只管看着他眨着眼睛。李白早已探好路数，径直来到刘魁豪宅，绕到后墙外，见无动静，提起轻功，翻入墙内，过假山，穿曲廊，来到一幢华堂窗后，里面正有人说话，李白将窗纸捅破，见刘魁正与他的儿子嘀咕。

“父亲，”为儿子的说道，“一万两银子自是不少，可那玉挂件是宫中之物，如今打碎了，上面一旦查找起来，让我如何交代？说好的，只是拿来让你老开开眼……”

“呵呵，你当我那样不知轻重？”刘魁笑道，“摔坏的那个是赝品！”

“赝品！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凭你父亲，这还难吗？何况已经三个多月了，什么做不出来？”

“哦，这我就放心了……父亲，纳妾的事，你先消停消停吧，年底我或许还有升迁的机会，你别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哼，不都探问明白了吗？那个李白，什么来头也没有，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挡我的路，我先把那小子做了！再去抓吴世生，不怕她玉珍不来给爹做小。”

“那我不管了，只要不影响我的前程就行。”

李白见他要走，疾忙转到房前，守在门口。专等门一开，那做儿子的已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刘魁听见动静，寻声赶出，也是一剑被封喉，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呜呼哀哉，追儿子的幽魂去了。

李白返回吴世生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躺上床去睡了。

刘府出了命案，官府马上来查验，意外发现那件西周玉挂件，被完好无损地锁在刘魁室中的百宝箱内，立刻惊动京城，引来满门查抄，那命案反倒暂时压下了。

吴世生与玉珍终于要结婚了，玉珍的父母感念李白的相助，定要请李白到府上一聚。太白豪爽之人，欣然应邀。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将李白迎入室内，满桌子的酒菜已经摆好，案上的博山炉中生着沉水香，满室飘着好闻的氤氲气息。

大家分宾主落座，玉珍的老父亲端起酒杯，乐呵呵地对李白道：“年轻人，这是老夫特意为你准备的新丰美酒，今晚必须饱醉而归！”

“什么叫饱醉而归？醉了就睡在这，咱家住的地方不缺！”玉珍的母亲赶忙接过来说。

主人殷勤，客本豪饮，吴世生喝得高兴，随口唱起了乐府《杨叛儿》，玉珍兀自笑吟吟地不断斟酒。

“白门柳，杨花飞，乌鹊啼，不须归……白兄，这白门在哪呀？”

李白亦迷迷离离道：“呵，你考我……我说给你听，白门，本指刘宋都城建康之城门，你老兄指的却是……却是你们两位任一相会的地方吧……”

“哈，答对了……白门柳，杨花飞，乌鹊啼……归……归……”

女儿看父母一眼，对情郎道：“世生，瞧你醉成这样，今晚别走了。”

母亲见女儿脸色飞红，就说：“李白在我们这屋睡了。你们俩反正快要结婚了，就住一个屋吧。”

“妈——”玉珍娇嗔地低低唤一声。

那边李白笑了，带着醉意慢悠悠吟道：

君歌杨叛儿，

妾劝新丰酒。

何许最关人？

乌啼白门柳。

乌啼隐杨花，

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

双烟一气凌紫霞。

李白吟着吟着，头一低，枕在桌沿上睡过去了，家人七手八脚，把李白弄到西屋睡下。世生和玉珍回到东屋，不一会也熄了灯。

有诗曰：

任侠寄豪肠，

啸诗剑亦鸣。

托身白刃里，

杀人红尘中。

不知李白还要在扬州盘桓多长时间，能否找到胡紫阳，仗义杀人案发与否，请看下回。

【著后手记】

本回所录李白诗原题为《杨叛儿》，除此而外，人物、情节均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