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回

金陵酒肆吟留别

横江津吏阻乘渡

（太白编年：玄宗开元14年/26岁）

李白会稽一行，走遍那里的名山名水，始终未找到胡紫阳，只好怏怏返回金陵。那道士所到之处，拜访者不绝，还有什么心情游览？他不胜其扰，干脆隐其行迹。这样一来，更苦了李太白，听人说偶然见其踪影，及赶去相见，早不知又走到哪里去了。这其间，李白用心看护《长短经》，不过一切安好，蜀中仇家看来似乎把这件事忘诸脑后。

李白由秋一直迁延到来年春天。一日与众游客荡舟鉴湖，听一髯须客与一青衣人道：

“胡紫阳道长一直在咱们金陵游历，可就是难得一见，真想拜在他的门下，如得其餐霞功法，也便是半仙之体了。”

青衣人道：“是啊，要想修仙学道，避谷长生，就应该追步胡紫阳，他可是当今顶尖高道。‘呼吸沆瀣兮餐朝霞’，胡道人在此方面修为极深，据说他已离开金陵。”

“哦，是确信吗？现仙踪哪里？”

“我的一个熟人亲眼所见，胡道长时在扬州。”

“扬州？你我应马上追随而去。”

两个人又说什么，李白不再理会，只盼游船快些靠岸。

他在金陵客栈还寄放一些衣物，立即返回，取了东西，也来不及与金陵朋友告别，便向江边寻渡。这宿处离横江浦最近，他直奔那里而去。正是空中飘絮的春日天气，水光山色中，莺鸟欢啼，蝶飞蜂舞，满眼一派新绿，只是风有些大。前面有一酒家，李白肚中正好饿了，便走进去，迎面扑来浓浓的酒香。店面很整洁，门窗敞开，几桌人一边喝酒一边谈笑，外面的柳絮有的随风飘进，好像被室内的香味吸引来的。女店家才二十几岁，见李白风尘仆仆，神态举止却分外潇洒。

“客官请进！”女店家赶忙热情相迎，“请挨窗这边坐，只您一个人吗？”

“是的。有绍兴酒吗？”

“我们这的新酒是刚酿出来的，您不想尝一尝吗？”

“好吧。”

李白随意点了几个菜，女店家让侍女去罈里压糟取酒，店外忽然走进一伙人，最前面的正是王六。

“哈，太白，做什走得这样急？”王六首先开口道，“我们到客栈看你回没回来，一问，你把东西全部带走，直奔横江浦了，大家想，你要走，我们也得给你饯行呀，便在后面追，若不是我提意到这个酒店看看，险些错过！”

“来来，大家坐吧。”李白回头吩咐女店家，重新上酒上菜。大家围着桌子坐好，听说李白此行是到扬州去，皆恋恋不舍。

“多谢各位厚谊，跑这样远的路赶来相送！”李白说话时，早有人把各位的酒杯斟满，他端起酒杯，和众人一饮而尽。

“你们之中有几位正准备明年科考？”

“太白，多谢您的相助，”王六又给李白斟满一杯，“如今我已无后顾之忧，决定明年进京应试，大家到县和州里问过了，我们当中有三位被举为乡贡不成问题，此地一别，说不定日后我们和你能在京城相遇呢！”

“好，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大家推杯换盏，豪兴之余，有几人却洒下泪来：“太白，虽然我们相处才几个月，但大恩难忘，对我们这些穷朋友，你一次次慷慨解囊，以至他们几个就要成为乡贡，有希望到京城求取前程，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日后再到金陵来，一定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大家给你接风洗尘时，说不定已有人大展鹏程之志了！”

“好！这是吉言，但愿大家梦想成真！”

“干！”

“干！”

李白再次和大家一饮而尽，这些浓浓的情谊，把他深深感染了，伸手接住一团飘进窗来的洁白柳絮，望着远处滔滔江水，想说一说和大家难舍难分的话，出口时却是一首情深意切的诗：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东流水浩浩汤汤虽无尽，也没有我们和太白的离愁别意长啊！”

说到此处，座中人没有不下泪的。时间飞逝，转眼天光已暗，到了日暮时分，夜风越来越大，天上那轮冰蟾已围起好大一圈月晕。李白当天走不成了，正好与众位彻夜痛饮。

第二天早上，李白不得不与众人洒泪相别。走到横江浦时，已是日上三竿。这正是一个大风天气，天色昏黄，太阳模模糊糊的，罩在一圈日晕里面。渡口白浪滔天，一只渡船也没有。李白只好向渡口的驿馆走去，津吏见有人便迎出来。

李白赶紧问道：“请问渡船都哪去了，今天还摆渡吗？”

津吏道：“你看多大的风，只有公无度河上那位白发狂夫才想乘渡哩！再说，你回头看看天际，东海上的乌云在汹涌升起，给多少钱也不会有人为你摆渡。看你这样着急，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嘛？”

“多谢指点关心。”

李白谢过津吏，径到江边观望，迎面一股水腥气，身上的袍裾几乎快被风撕裂了。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李白沉吟着，才发现，这竟然是一首诗。

他只好转身向横江驿馆走去，大风之中，随口吟道：

横江馆前津吏迎，

向余东指海云生。

郎今欲渡缘何事？

如此风波不可行！

走到驿馆前，又已吟完四首，笔者也无法胜记。进到里面，好心的津吏安抚李白道：

“风三风三，一刮三天，君怕是要在这耽搁三日哩！”

“天数使然，只好安之若素了，如果你有时间，我们醉他三日若何？”

有诗曰：

诗仙酒仙遇风仙，

渡口买醉不乘船。

张口漫吟咏，

狂飙一吹至千年。

不知李白在这横江浦耽搁几日，到扬州还会遭逢什么事情，请看下回。

【著后手记】

本回所录李白诗原题分别为《金陵酒肆留别》《横江词》。后者原六首，这里只用其二。

另四首为：

海潮南去过浔阳，

牛渚由来险马当。

横江欲渡风波恶，

一水牵愁万里长。

横江西望阻西秦，

汉水东连扬子津。

白浪如山那可渡，

狂风愁杀峭帆人。

海神来过恶风回，

浪打天门石壁开。

浙江八月何如此？

涛似连山喷雪来！

月晕天风雾不开，

海鲸东蹙百川回。

惊波一起三山动，

公无渡河归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