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炏之不能去求老头。

因为老头几乎给了杨炏之一切，他不能再向老头索取了。

除非老头自己要交给他。

杨炏之是个懂事的孩子。

他是个非常懂事的孩子。

老头在他八九岁的时候，于一条大路边发现了他。

那条路上以前全是逃荒的难民，杨炏之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那时被一个人贩子装在一口大筐里，七八岁的年纪，身高也就一米三过一些。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他极其瘦弱。

当然，不止是他这样。

同筐里有三个小孩被挤在一起，人贩子一共有两个筐，另一个里面装着两个稍大一些的孩子。

毫无疑问，这些人全都是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模样。

只有那人贩子看起来比较壮实。

。。

这是一条楚国境内的官道，路边都是一些自发聚集形成的零散市场。

卖什么东西的都有，地方特产、手工制作的工艺品、野兽、兽皮、瓜果、等等。

当然像人贩子这种，也有几家。

那时，一个瘦了吧唧的老头混在人流之中，缓缓地行走在这条路上。

他全身上下看起来没有一件外物，孑然一身的样子，让周围的人都没有去看一眼的欲望。

这群人是要前往楚国南方游学的一些读书人。

老头混在其中却丝毫不显突兀，气质上甚至要比最前方带队的夫子更胜一筹。

只不过他还是过于黑瘦，头顶那几根发白的头发又让他看起来有点儿滑稽。

所以从整体形象上来看，老头就像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读书人。

周围身着各色衣衫的学子们，多数背着一个小书筐，用来装载东西。

那些不用背书筐的人，旁边均有一个学童模样的人替他干这些事情。

一行人缓缓来到这块市场，可能是长时间的赶路让他们累坏了，在老远看到这片地方之后，学子们都蠢蠢欲动的模样，于是队伍整体就加快了步伐。

其实最前面的夫子像是被仆人抬着往前走去的。

刚到市场的最前方，很多人就迫不及待地四下看来看去，有几个甚至都离开了队伍一段距离。

夫子看他们这个样子，也没勉强什么，让仆人维护了一下秩序，叮嘱了一些事情之后，就让他们自由活动去了。

绝大多数人，都跑去路边的茶摊或者果摊买解暑降温的东西去了。

那几个有书童作伴的学子，倒是不那么猴急，十分有闲心逸致地走走看看，多停留在那些手玩摊子近前，挑挑捡捡。

那几家人贩子倒是一家挨着一家，都在同一个地方，还算是这块市场的较前位置。

可惜，没一个人过来打听。

甚至这些学子们连一眼都懒得看过来。

而他们这些学子，多是看起来十七八岁往上的青年。

倒是这些人贩子好像没有见过此等场面，一个个从自己的地盘上都站了起来，看向他们。

稀奇物种。

那个时候的杨炏之，饿得眼冒金星，人都快要晕过去了。

因为人贩子每天只给一点粥喝，维持着他们最基本的生命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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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没有注意过外面的情况，昏昏沉沉地被挤在大筐中，忽然就听到外面吵闹了起来。

抬眼一看，原来是有一位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杨炏之其实看出来是一件白色长袍，具体长什么样子不太清楚，只知道留有长须。

只听见那人贩子笑脸相迎着问道：“不知这位施主，福荫庇佑于哪个幸运儿？”

那人只是笑而不语，眼睛在他面前的五个孩子身上扫来扫去。

人贩子看他没有搭理自己，干笑了一声，而后搓了搓手，接着说道：“那就随便看看，有看上的宝贝了，价格好商量的嘛。”

随后，人贩子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这人终于相中了一个。

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杨炏之，脸上的表情看起来风轻云淡，但是眼睛里却散着浓浓惊喜的光。

“这个，价格如何？”

他手指着杨炏之问道，但却只是斜眼瞟了那人贩子一下。

人贩子倒也没在意他这轻慢的语气，不过在听到这人出言问价之后，明显他底气就足了许多。

于是坐着的他挺了挺腰杆子，正声说道：“一千五百钱。”

只见那人闻言之后，轻轻地皱了皱眉，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思索了片刻。

杨炏之虽说有点晕，看不清个大概情况，但是听力这方面还是挺正常的。

在那人沉默之时，人贩子也没有说话，静等着他的下文。

后来，杨炏之听到一句：“一千五，我要了。”

这声音明显不是来自于之前买卖的双方，并且音色很是苍老而浑厚。

杨炏之在听闻这句话之后，他的脑子就瞬间清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的场景。

一个身穿黑袍的老头，暮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原本买卖双方的那人与人贩子都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好像都没有发觉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好像还是凭空出现的？

不过很快，与老头并肩而立的那个人就反应了过来。

紧接着他说道：“先来后到，前辈总不能夺人之美吧？”

老头倒是也没搭理他，也没看人贩子，而是又问了一句：“一千七，卖不卖？”

只见那人贩子神情激动，一下子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脸谄媚地对着老头点着头：“成交！成交！”

他赶忙动手动脚地去把杨炏之给抱了出来，骨瘦如柴的杨炏之倒是根本不用费他多大劲。

不过却有一人高声阻止道：“慢着！”

原来就是那个白衣人，看老头与人贩子全都无视了他，反而急了，连忙开口：“两千！”

闻言之后，人贩子干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紧接着，那白衣人转过来，仰头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老头说道：“无论怎么说，前辈都来于我之后，如此之夺人所好，恐不应该是君子所为。”

老头倒是一脸的无所谓，缓缓开口道：“三千。”

这时，人贩子倒是不急了，既然有人过来抬杠，自己也乐得坐享其成。

于是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并且抬头看另一边的白衣人，静待其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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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这老头简直是不可理喻，与你讲理你非但不听，还要变本加厉，好啊，那我就看看你能硬气多久。”

他在说这些话的同时，这条路上那些就近的学子好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刚开始最先围过来几个人，随后人群看到此地有热闹看，好多无关人员也都围了过来。

只见那些学子聚集地越来越多，他们都在最前方围了一圈，将这块地方给“保护”了起来。

那白衣人环顾了一圈，见四周都是自己所带的学子，顿时底气就更硬了起来。

“这位前辈，鄙人名叫钱嘉熙，来自阳国豫章书院，不知前辈是？”

老头倒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周围发生的事情，不过他也不会在乎这个。

只是这次，老头罕见地跟这人搭腔了：“前辈？谁是你前辈？就凭你也配？”

好家伙，老头不开口倒好，一开口，惊煞众人矣。

果然，在老头此言一出之后，那白衣人倒是还没说什么，人群之中就有闲言碎语传出：“这老头未免也太狂妄至极了吧，竟然对豫章书院的夫子持如此态度，这已经不能说是简单地言语嘲讽了，这是在打全天下读书人的脸啊！”

没等场中的两人有所动作，只听见自人群中又传来一句：“是啊，我辈的楷模钱夫子，竟然被一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这么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随后，外围的人群就像一个沸腾的锅，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见习情形，那个钱嘉熙夫子嘴角微微上扬，浅笑着对老头说道：“无论如何，您这年纪都比我长了好几轮，见识也一定要比我还深，所以我称呼您为一声前辈，不算为过。其次，前辈您如此的刁难于晚生，不知是不是由于我想要救助这个苦命的孩子，这点可怜的同情心引起了您的反感，才会让您如此行事。若真是如此，那晚生就在此给您陪个不是，是我做的不和人意，给您添堵了。”

嚯！

这钱嘉熙不说这句话之前，人群中也就是窃窃私语一番，说了这句话之后，忽然他们的声音就大了起来，其中多数竟然还是对着老头指指点点的言语。

“你出钱救助就是出于同情心，我出钱救助就是刻意刁难于你？”

但是老头却毫不在意这些东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甚至还是没有去看一眼那个钱嘉熙。

老头这话一出，周围的一些人好像就更来劲了。

一会儿说：“这老头真是冥顽不灵。”

一会儿又说：“强词夺理可真是有一套的。”

于是钱嘉熙又四下环顾了一圈，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前辈此言差矣，既然你我俱心存怜悯，那为何此处五个孩子，在我率先选中一个之后，您不是去帮助那些剩下的那几个，而是选择要来和我竞价呢？”

只见老头说道：“你怎么不去帮助那些剩下的孩子脱离苦海，而是非要来跟我竞价？”

又是一通来自外面的指指点点。

不过老头当然是不在乎这些的，他接着说道：“我怎么记的是，你没出声，我先定的价，你自己跟我抬的杠？”

听了老头的这一番说辞，钱嘉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一旁坐着看戏的人贩子。

正好，两人对上眼了。

随之一众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个人贩子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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