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山下,寒热交替,
树木葱葱,是黄土高原居高临下直扑关中大地的北地寒流。
守戎关前,自毁的碗口炮前。
是把总曹仁宗带领两百大明边军(大明守关隘的兵,也是边军。)血战数千流贼,却死战不退后留下的铿锵之歌。
中午时分,骄阳正盛。而山林深处,鸟兽皆惊的情况下一支庞大有序的骡马队伍忽然出现,从北而来,直到血迹斑斑的守戎关下。
“兵贵神速,乘舟兄弟连关中的门户都拿下了呢!”
队伍最前,是一匹火红色的傲慢良驹,而马蹄之前是一个颇为清秀的书生,书生登高而望,感慨万分。
“不愧是关中,地可真平呀!”
张自若从黄土高原下到关中平原,此时五月初,两地虽然相隔虽然并不远,却温差颇大。
脱掉外套,仅仅穿着单衣,微风吹着汗渍,略感凉爽,张自若感觉到一阵轻松的同时。
并在行进之中发出赞叹,然而身边没有友人,唯一听到此话的是一个精瘦的大汉。
大汉走路轻盈,步履坚定,眼睛聋拉着像是睡着,雁翎刀归入刀鞘,自身也挺拔精瘦,仿若假寐的獠牙猛虎
却只是打量的四周,对着张自若沉默不言。
张自若对比早已经习惯,自打崇信城头并肩作战认识以来,此人就是如此,一身武艺强绝,性格却怪异无比,常常答非所问。
摸了摸干涸的血迹,感受着当时厮杀的惨烈。此时此刻,想起跟着李乘舟后边一路南下的经历,张自若心中惶恐也越来越盛。
遥想当初与李乘舟初次深交,
只觉得流贼到来之际,其他人不是想着逃跑便是守城,唯有眼前幡然醒悟的同堡人士少年英雄最有担当。
然后来,民团拔地起,张自若却只能怀着愧疚的心给他送些微不足道的少许粮食,但李乘舟却哈哈一笑,却大手一挥,居然还能继续招兵买马。
这时候,张自若敬佩李乘舟的魄力与能力,心中下意识的也愿意给他真心相助。
直到后来,随着民团越来越强,徐怀盛给素不相识的李乘舟粮草也越来越多,马匹也越多,兵器也越多,这其中张自若的面子也是占了不少分量的。
但事情不受控制的,到了如今,李乘舟却仿若嗜血无度的无底洞窟,越发的不受控制起来。
“圣贤书中的仁义,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李某,做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为了的百姓。”
李乘舟的口号总是说的正气凛然,偏偏自己却半点不贪图享乐,所作所为也真是为了百姓的粮食,这让张自若无从反驳。
只是这方法……
直到如今,擅放贼寇肆掠州县,夜黑风高攻破关隘,聚众围城杀官夺财,这一切,哪一条都能够将他挫骨扬灰十次。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几千年的儒家思想教育下来后,张自若也觉得自己一个小小的文吏想得太多。
有时候想想,管他呢!
李兄弟没护住崇信百姓吗?李兄弟已经扯旗造反了吗?自家爷孙还有崇信百姓流民若没有李兄弟还活着吗?
但作为朋友,张自若又觉得自己不能让李乘舟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张自若觉得李乘舟不是疯了,便是铁了心要反了。
李乘舟疯了好办,张自若学了些医术,虽不高明,也愿意一辈子医治他。
但李乘舟若是真个反了又如何?
自己会抛弃情义站在他的对立面吗?
“唉!”
叹了一口气,张自若真不知道怎么办。
尽管张自若是个家庭贫困的秀才,碍于条件,没有读过太多的水浒之类的书籍,更没有经过义务教育学到课本上鲜血淋漓的屠龙术。
含辛茹苦的父母护佑,夜里挑灯看书,前半身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经:《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烂熟于心便也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犹还记得,他上得第一堂课便是老学究翘着胡子在面前朗诵的四个大字。
“忠君爱国。”
四个大字张自若第一次认得,便写得极好,老学究很是开心,却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做。
国事艰难,老掉牙的学究死前念叨着的却是一辈子心心念念的黄金美人屋。
以为是正气凛然的知县徐怀盛却在流贼破城后便意志消沉,到了如今更是放任李乘舟如此行事,居然不敢多言一句不该。
心中压抑的张自若摇了摇头,脑中本就模糊的忠君爱国信念越加淡薄,只觉的做的一切事情都变得像是无根之萍。
但从陇西沟壑贫瘠的黄土高原,来到了形胜之地。
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张自若,看着大明国的锦绣江山却实际上千疮百孔,心中却有了别的感触。
此时此刻,望着地势已然开阔,还有即将到达的泷州城下救命的财货堆积,到底是少年心性。
张自若心中想着无愧于心,已经窜上叫做火烧的马背,此时他的骑术有了长进,摇摇晃晃间也能纵马狂奔,心头杂念似乎尽去。
~~
“曹把总英勇殉国,可歌可涕,却无人晓得。”
“龙将说,守戎关死去的都是好汉,天子该给他们立碑的。”
马汉儿吊儿郎当,歪着脑袋数落着眼前自称乡绅代表的的老管事,开口便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语。
“是是是,小人回去定要东家与知州大人提议。”
“不是提议,是一定。”马汉儿重重的说道:“且要让左传志知道,是甘肃的龙将要他说的。”
马汉儿学着小红狼的语气,颇为无赖,而老管事向来大户人家的家仆,又哪里被无赖欺负过,此时被一阵数落,身子也不由的打起摆子来。
“大王息怒,定说,定说。”
马汉儿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并看向一瘸一拐的刘黑子。
“嘿,怎么多了五百石?”
张自若到泷州时,粮食便堆在城外,远处是地面上高高举起的城墙,近些处是马汉儿流贼打扮,此时正舔着手指一页一页的跟本地乡绅算账,极为认真。
“老爷说,是孝敬给您个人的。”
“蠢才,五百石粮食我怎么带?”马汉儿勃然大怒,对着那管事模样的老头大吼道:“老子从来不收礼,收礼只收狗头金。”
“大王息怒,那怎生得好?”
老汉儿点头哈腰,连连认错,却马汉儿似乎看见了张自若,只见他面容一肃,一脚将他踢开道:“呸,我二哥儿说了只要这一次只要两万石那什么…预付粮,说话就得算数,麻溜的,回家告诉你们老爷,还得弄出来一千石粮食来。”
“还,还要粮食?大王缘何说话不算数!”老管事闻言以为马汉儿又要勒索,不由得有些愤慨,认为对方在将他们耍猴。
语气不善,马汉儿不快,却很是熟练道:“想啥呢,这次老子花钱买,不过你们不卖,当心叫人把你们东家的地契烧掉。
且那哭哭啼啼的崽子你也赶紧带走,吃得忒多,赶紧给老子带着人滚。”
………
“脚怎么了?”
张自若已经晓得马汉儿有些贪财的脾性,却没有问他,只是对他旁边的刘黑子发出了疑问。
刘黑子当初便是被张自若所救,向来极其听话,但此事太糗,此时闻言面色一红,含糊其辞道:“那个……这个守戎关把总跑得快,我瞧见了就单枪匹马去追,却不料……”
“哈哈,却不料,在华亭自个追官兵时被自个射穿的脚板发烂了,跑不动道是吧!!”马汉儿笑得前俯后仰,用力的拍了拍因撒谎而将脑袋埋在裆里的刘黑子后背。
“忒不仗义!”刘黑子气呼呼的爬上牛车,却又觉得张自若还在,不由得又跳下来想要解释,却烂脚先落地,不由得哎哟惨叫解释。
~~
“脚……烂了,团将爷叫我先跟先生一起回去。”
稍后,张自若已经晓得了来龙去脉。
李乘舟下了大震关就驱赶本地百姓流民使人围住了泷州城,然后又在知道泷州千户所位置后放出消息在彼处开粥放粮。
如今又在得到泷州愿意粮食换人后,留下一部分人马盯着泷州不动,自个却带着一千马队和所有流贼往凤翔去了。
而刘黑子等死难受伤人员,却是安排跟着张自若一行民壮一同回去。
凤翔府?
真快啊!
张自若闻言又开始恍惚起来,只听着刘黑子这一路而来的诉说,张自若。
李兄弟很会带兵,这似乎是天生的。
张自若脑中有了画面。
自李乘舟率领几乎所有马队和流贼俘虏提前南下,张自若作为不知情的后续部队尾随其后,却沿途所过,晓得了李乘舟所作所为抛却一个对错,全都讲究一个快字。
破华亭千户所时,用的是小红狼和上天猴等流贼残余势力突击,待人疲弊,然后借助情报自己率马军精锐从侧翼杀进,方才快速将之击溃。
但即便如此,
那一战流贼还是损失百余人,而除却拒不投降被砍掉脑袋的千户官,李乘舟挖地三尺最终只搜到两千石粮食还有三千多两的白银。
当然,还有被自己属下扒的精光而赤条条归附的四百余旗丁。
而到了大震关,靠着归附旗丁还有没去到底没有去看住衙役挖矿的张定前等人凌晨爬上城墙后里应外合拿下关隘后又强攻守戎关。
却不料,大震关动静太大,官有了准备,然而到底是实力悬殊。
直到后来郝永忠将把总曹仁忠从软绵的卧榻上揪起来后,在一箱箱整整齐齐的官银和沾染了鲜血的账本面前,李乘舟才知道这货为什么这般死战不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这上万两银子,都是募兵们十来年的兵血。
听到此处,马汉儿有些不岔道:“就是不晓得二哥儿为何要为曹仁宗这等人扬名!”
张自若苦笑道:“哪里是为那厮图名气!”
要知道,朝廷官府嘉奖不嘉奖的,只要人们晓得乘舟居然杀绝了一整个把总部。
那陕西如今名声最大的,左右还不是他那甘肃龙将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