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光滑的瓷砖地面上，陆尘在托尔身后被押送着前进。

即使是面对未知的判决，陆尘也没有慌乱，他仔细观察着沿途的一切，将自己来时的路线牢牢记住。如果有机会，他将会立刻逃跑，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栋建筑的装饰风格十分简约，除了白色的水泥墙面和重复的房间门外，只有从玻璃窗外挥洒进来的月光。

“到了。”

托尔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站定，那是一扇铁质的双页门，上面的标签写着“审判室”几个大字。

或许这是陆尘唯一的逃跑机会了，但很可惜，托尔和他身旁的两个侍卫并没有因为他被束缚住而松懈。在对方的目视下，陆尘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房间很暗，但有一条小路被灯光照亮了，陆尘在身后托尔的示意下沿着小路走到了尽头的光圈中站定。

啪、啪、啪......

聚光灯亮起，一共9道光等距地投射在了陆尘周边的位置上，而在光中此时正坐着9个形态各异的人。

这原来是一张有着豁口的圆形会议桌，陆尘便是从豁口处进来的，现在他正站在圆桌的中心，也就是九个人视线的交汇处。

议员托尔赫然在列。

“那么，第1次【亚律市事件始作俑者幸存亲属既成熟混沌种处置结果】会议正式开始，参与者议会全体，记录者坂野澄子，记录时间新月历444年1月1日。”

陆尘闻声望去，只见一位带着方框眼镜的黑发女子正在桌子上用笔写着什么，她头上的两只毛绒耳朵自然地晃动着，似乎是某种犬科动物的耳朵。

“卡尔特里亚·陆尘·奥瑞利安，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听到了你刚才和托尔议员的对话，此番叫你前来是为了验证你的决心。”

“决心？”

这一次是一位年轻的人类男性发言，对方的黑发黄肤让陆尘生出了些许认同感，但很快便被他掐灭，毕竟他清楚地知道这里并不是他生活的世界。

“没错，决心，即与夜游者战斗致死、绝不妥协的意志，不论发生什么、见到什么都不会向己方挥刀的底线。”

男人继续说道。

“你的身份带有罪行与错误，你的生命含有价值与奇迹，我们可以包容你，但奥洛托德合众国是一个公平的联邦，所以你要证明自己的忠心和能力有着同等的价值。”

其余人听后也都微微点头，认可了男人的话。

陆尘心中有了决断。

“我当然有决心，正是这一次虎口脱险的经历让我意识到了夜游者的危险性，如果想维持人民的安稳生活，必须袪除夜游者这一危险要素。”

“而且我的姐姐薇丝·维尔特一直以猎杀夜游者为职，我曾听闻她讲起自己的事迹，十分向往她的生活。”

陆尘还准备说些什么，突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便停下了话语。

原本安静地听着陆尘讲话的议员们，此时都露出了疑惑的神色，看向坐在正中央的冰蓝色长发女性，等待着对方的表态。

“看来她就是议会的话事人了，之前托尔说议会有检验我忠心的手段，难道就是这个人的能力吗？”

陆尘暗想，同时仔细打量着对方。

那女性自然便是议长，她头上生着一对由类钻石结晶构成的麋鹿角，此时在灯光下绽放出能逼退黑暗的璀璨虹光，却意外的并不引人注目。

肤如凝脂，貌若天仙，如果有人要陆尘形容对方的美貌的话，陆尘只会提醒对方在见到这位女性时不要忘记呼吸。

那不是一种正常的魅力，陆尘只在那位【悲哀魔女】身上见过类似的气场。但议长似乎刻意收敛了她的美丽，这才导致她周围的人能直视她的面容。

议长此时闭着眼睛，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莩兰法斯议长认为可以跳过受审者的自我陈述阶段，开始票决吧，到底是处决然后解剖他还是让他为我们效力，有效票数为9，可以弃权。”

坂野澄子说道，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包括她在内的8个人都开始在面前的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很快叠好放在桌子上。

只有莩兰法斯议长没有动。

“处决4票，效力4票，弃权0票。”

坂野澄子没有将纸条一个个打开查看，她只是闭着眼感应一下后便了然于心，而那些纸条在被她读过后马上化为了纸屑，一吹即散。

“议长大人，请您投出关键的一票。”

所有人再次向议长看去，陆尘也不例外，他刚才听到他似乎被剥夺了发言权，此时便也不再言语。

尽人事，听天命。

沉默之中，莩兰法斯议长缓缓开口问道，她的声音轻柔而平静，令听者仿佛回到了记忆最深处的温柔乡里一般放松下来。

“奥瑞利安先生，我只有一个问题，你是否有想守护的事物？”

陆尘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是如此简单，即使对方有辨别真伪的超凡能力，也只能发现他所说的是真话。

他准备开口，说出自己的答案。

轰！

仿佛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了陆尘的大脑皮层上，令他整个人瞬间麻痹了，陆尘感到一股灼热的能量侵入了他的记忆，正在鞭笞他的灵魂。

一幕幕绝望的景象逐渐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他得知自己无法回归原来的世界时、当薇丝姐在他的面前被杀掉时、当他的母亲艾莉娅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为敌时......

陆尘呼吸急促起来，仿佛真的置身于这些场景中。

而他在无数个痛苦的轮回中被不停问着相同的问题——

你是否有想守护的事物？失去了这个，你是否还有想守护的事物？

是啊，如果家人不在，家庭破灭，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值得他为之付出的存在吗？

而在现实中，陆尘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地上了。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目眦欲裂，仿佛正在受到某种可怕的折磨。

“放松，深呼吸，不然你的恐惧会把自我意志摧毁的！”

托尔冲着陆尘厉声说道，他刚才投的是让陆尘活下来的票，自然不想让其变成白痴。

莩兰法斯对面前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她在等一个回答，而这个回答如果不经历考验，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强烈的痛苦令陆尘几乎休克，但他脑内的记忆图书馆一直在支撑着他返回现实，陆尘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不过他此时确实十分清醒。

“不过是区区幻想，也妄图令我恐惧？醒来！”

陆尘在心中怒吼，他猛地冲破控制，回到了自己的躯体中。

几位议员看到陆尘挣扎着站起来，心中都暗自惊叹对方恢复的速度之快，他们都是知道坂野澄子的灵术【幻魔筑魂偶】的效果的。

能快速挣脱魔偶控制的，要么是意志坚定、心无杂念之人，要么是灵魂强韧、适应能力惊人，不论是哪种都能说明陆尘的能力了。

“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陆尘站定后，抬头看向莩兰法斯，对方仍旧没有睁开眼睛。

“我当然有需要守护的事物，家人、朋友、爱人、同袍......太多了。”

“但不论是谁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理智与疯狂之间往往只差糟糕的一天，所以我并不能保证我不会疯狂，不过比起普通人我的承受能力可能要高一点。”

“但我能保证的是，如果我真的疯了，我绝不会对自己手软。”

一片寂静，无人对陆尘的回答做出反应。

托尔在刚才与陆尘对话时就发现了，相比于滴水不漏的书面语言，这个男人似乎更愿意选择有瑕疵、带有个人情绪的回答。

固然这种回答可能比较危险，但也更加真实，算是有利有弊。

不过这一次，陆尘算是选错答案了，托尔叹了一口气。

莩兰法斯议长可以说是他见过最理性、最睿智、最深不可测的存在了，她似乎从建国时就存在了，而奥罗托德合众国也在她带领的议会辅佐下日益强大。

她似乎永远不会偏颇，永远不会犹疑，永远不会失败。

这一次，托尔议员相信她会扼杀陆尘这个不确定因素。

“是吗，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莩兰法斯喃喃自语，然后冲着坂野澄子点了点头，接着消失在了原地。

“现在宣布审判结果。”

坂野澄子似乎接收到了莩兰法斯的信息，在纸上记录完后便站起来念道。

“卡尔特利亚·陆尘·奥瑞利安，其母艾莉娅·卡尔特利亚于亚律市多年潜藏同时进行大规模的人体实验，直接或间接导致人死亡1321例，于新月历443年12月31日将332人扭曲为夜游者后潜逃。”

“卡尔特利亚·陆尘·奥瑞利安，你触犯了《奥罗托德合众国修订法案（第二版）》中第135条异种同理罪、第162条异种潜藏罪、第205条精神危害罪，因为此被判处荒刑。”

“基于当事人的知情状况受到蒙蔽，自身无法与外界收到联系，经过议会的商议后决定，去除荒刑处罚中的：无法加入组织工作、失去人身自由、失去社会信誉、失去隐私权、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处罚于今日起即刻生效，此宣判效果经由议长莩兰法斯认证，任何组织及单位不可更改与触犯。”

“祝你好运，奥瑞利安先生。”

坂野澄子说完对着陆尘鞠了一躬，接着便消失在了原地，和刚才莩兰法斯消失的方式如出一辙。

宣判一出，其他几位议员也都纷纷消失，似乎他们的本体并不在此地，刚才出现的只是投影之类的物体。

留下的只有托尔、一个白发老妪和那个黑发黄肤的年轻男子。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