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回新屋后，妈妈没再出去做事。这让我对家里的经济状况更加担忧。于是，在得知就读中职师范生可以免学费后，我就和爸妈表达报名的意愿。在我看来，这既能摆脱爸爸的管制，还能和高尔基读同一所大学。从读过的所有作家传记中，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学校里出不了优秀的作家，社会才行。

爸爸问我为什么。

我说不想读书了。

他把碗摔了稀烂。

我哭着跑出了家门，沿着每天上下学走的路一直往下走。我家对面是自来水公司，旁边挨着一个农贸市场。我每天六点出门，总能看到很多农民挑着蔬菜水果来赶集。不过，市场里的摊位都是先到先得，来这么晚只能摆到马路旁边，经常引起交通拥挤。再往下走一点，就到了中医院。医院对面有不少早餐店，其中有一家禾亭水粉，算是县里的老字号。走过中医院，电信公司的大楼就在右边。紧接着，马路两边都是电信、移动和联通的营业厅，还有几家卖手机的店。爸爸的第一台手机是妈妈开了五金店才买的，是一台翻盖手机，连游戏都玩不了。之前，大家说的都是

机和大哥大。爸爸之前就老在皮带上挂个

机，还用铁链子绑着，生怕掉了。三姨的店就在十字路口转角处，是县城第一家联通营业厅。这时候，天渐渐黑了。路边的商店，除了卖手机的也都关了门。路灯还没亮，偶尔遇见几个人，也看不清脸。

走过湘运车站的路口，人就多了起来。路边新开的小饰品店还亮着灯，老板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家店的旁边就是妈妈以前的公司。我读幼儿园的四小就在右边的长坡上。每天放学，一分钟就能到妈妈的柜台。坡脚还有一家书店，我在这里买了不少庞中华、田英章的硬笔字帖，那本盗版的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也是在这儿买的。新开的新太阳服装超市正灯火通明，不少人都在里边试衣服。

走到桥头时，我抬起手把脸上的眼泪抹掉。一路走来，很多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走上石桥，平日里的算命先生都已经回了家。很快，就能看到两级矮矮的台阶。走上去就是全县最大的服装市场，连绵几百米，直到五拱桥。每逢过年，妈妈都会带我来这里买衣服，大多数都只要几十块钱。有一年，看大家都穿喇叭裤，我也买了一条这种裤型的牛仔裤，裤兜上还绣着一朵荷花。妈妈说这是女款，我非要买，每次穿着上学都怕大家笑话。

中间还有一座盖了墙和顶的桥，上面挂着“海天市场”四个字，是一条建在河上的步行街。小时候，妈妈在这里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刚走出店门就发现了质量问题。我们拿回去退，老板不肯。妈妈就和她吵了起来，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被吓住了，站在旁边哇哇大哭。人群中有人说，不要吵了，小孩子都哭了。妈妈走过来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又不理亏，怕什么。”衣服最后还是没能退掉，妈妈拉着我心有不甘地走了。

我站在台阶边上，正在想要不要走上去，突然迎面走来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女孩。女孩脸上有着隐约的泪痕，而且用手擦过，留下了明显的手印。好看的眼睛带着泪光，很容易招人怜爱。

她挡住了我的去路，手捏着衣角说：“哥哥，你能借我们一点钱吗？我和奶奶过来找亲戚，钱包丢了。都饿了一天了。”她抬头看着我，眼泪呼之欲出。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没有做出回应。

那个老人也走了上来，哭着说：“都怪我没有把钱包藏好，才被人偷了。我饿一饿没关系，但她还小，经不得饿。你就借我们两块钱，让我们买个几个包子好不好。”说着就要拉着我的衣服往下跪。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女孩，突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我把手伸进裤兜，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塞在老人手里。她们正被那一叠钱所震惊，我就失魂落魄地从她们中间挤了过去。

我本来想去找田鸡，但走到他家门口，又折了回来。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说我觉得家里没钱供我读书，我要去读中职吗？这也太丢脸了。

突然，肚子传来了饥饿感。我没有吃饭，又走了这么远，如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饿得不行。我摸了摸裤兜，对自己刚刚的善举后悔不已。

我强忍着饥饿往回走，在桥上遇到了心急如焚的爸妈。爸爸一见我，就举起他的左手想要扇在我的脸上，却被妈妈拦住了。他转过身去，怒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妈妈说了我几句。我肚子实在太饿了，只好点头。

我和妈妈说起刚刚借钱给别人的事，以为她会夸我。

她一听顿时站住了，问我：“你兜里有多少钱？”

“二十多块吧。”我打算用来买书的。

“这事你不要和爸爸说。”妈妈叹了口气，拉着我接着往回走。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告诉我真相。

“那两个人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