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下班，罕见碰上了县城停电和小区断网，我想不过是一时的故障，赶尽回家睡一觉，明早估计就能用电了。我本想加快脚步，却又碍于夜幕的遮蔽，没了路灯照明，整个小区公园也变得怪异许多。九点，说早也不早，说晚也不晚，平时中央公园还会有来往的行人，喷水池附近会有幽会的情侣，以及彻夜明亮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现在不仅谁也见不着，喷水池哗哗的水流声也被风吹树叶的摩擦所取代。夏夜冷风的凉意穿透我的胸膛，身后不知某处的树叶跟着打颤。

我寄希望于天上的月亮，但林立的高楼只为我打开了一个穹顶，但幸运的是天空并非全黑，月光的照耀下，依稀有点蓝色的天空中还能判别出有几颗星星。

“出来啊！全黑了！大家怎么都不出来啊！”

“喊什么喊！大晚上的，神经病啊！”某栋楼里传出女人尖锐的回嘴。

不知是谁在公园里哗闹，扰乱了我赏月的节奏不说，停电断网的情况下大家想的都是早早上床睡觉，如此叫喊岂不扰民？一想到自家小孩还要睡觉，我决定去制止那人的行为，可真当我发现是谁在居民楼前胡闹时，我又不敢再向前一步，于是试探性地喊道：

“陈大爷！”

他回头看向我，错不了，就是那个怪老头！如今趁着小区停电，终于精神病发作出来耍疯了吗？还没当我问话，怪老头手舞足蹈，指着一排排黑漆漆的居民楼问：“他们怎么都不出来啊？”

他的语气和行为，看上去很像正在撒泼赖皮的孩子。

“停电了大家都在休息，为什么要出去？”我受够了这几个月提防怪老头的日子，就着这个机会我质问道。

怪老头愣了一会儿，他缓缓抬起手指，指尖指向我，当我闪开后才知道他其实指向的是我的身后，他的眼直勾勾盯着那一栋楼，接着说道：

“这和以前一样的黑。”

“什么？“

“以前，在那有条小河，河的两岸是片芦苇和田地，那时不是家家都通电，到了晚上小伙子们跑进田野里抓火萤子（萤火虫），把它们捧在手心里放飞，飞啊飞啊，直到和星星一样。”

怪老头说着又指向天空，环顾一周后仿佛是发现珍宝一样兴奋地说：“天上又可以看见星星了！看那！我们又可以看见星星了！那时候爸爸会带着孩子们爬上土砖房的屋檐，给我们讲星星的故事，为了守护地上的人，为了不被地上的人忘记，他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睡觉前家里的老人搬出椅子乘凉，夏天的风要等很久才能逐渐凉快，一开始都是闷热的，所以要在风凉快前要用大蒲扇扇风。爷爷的蒲扇常常会被孩子们戳出几个洞，但爷爷依旧愿意让孩子们坐在他怀里，一遍又一遍给他们扇扇子

还有蚊子，在外面被咬后很痒，但风吹得很舒服。”

“那时没有上网，娃娃们不会成天捧着一个手机看看看。那里！那里！还有那里！在那些树下小朋友跟着大朋友屁股后面抓草蜢和蛐蛐，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在一起也玩得可开心了。”

他所指的方向，仍是一排黑漆漆的楼房，没人回应他的声音，更没有大树和树下捉虫子的孩子。怪老头突然把头看向了我，我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生怕说错一句就会刺激到他的心脏。怪老头这次真的把指头对准了我，指指点点的同时振振有词。

“你啊你，你个不孝子！怎么今天才回来？赚钱有那么重要吗？”

这老头，估计是真的有病发作了，错把我认成了他儿子。我本想拒绝，可他若是纠缠不放，跟这样的疯老头纠缠起来岂不是更加麻烦？不如假装承认，先把他送回家再考虑如何处理。

“我……工作忙啊。”

“忙……忙点好啊。我把你送去城里读书，就是希望你将来能有出息。”怪老头走过来牵住我的手，他的手劲儿很大，但用力很细腻并不会握疼我的手，相反掌温让我久违地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柔。他带着我走向台阶，指着一旁的柳树。

“还记得吗？刚把你送去城里那会儿，你写信说宿舍外听不见蛐蛐声睡不着，我就在这一片啊给你抓了好多蛐蛐，都放进好几个盒子里连夜给你送过去。”

“记得，记得。”

“然后没过多久，你又给我写信说老师抓到了你在被窝里逗蛐蛐，盒子还有里面的蛐蛐就全被没收了，接着你就说在城里上学没意思，想回村子了。我废了老大功夫送你上学，看你说这话就来气，跑进学校里当着你同学的面打你、骂你，说你没出息。你哭着求我别打了，你的同学和老师也都劝我，说你在学校里特别认真……”

刚还在回忆往昔，怎么说着说着怪老头哽咽了？他抹掉鼻涕，在大衣上搓了搓，然后两只手捧住我一只手，我还纳闷他接下来究竟要做什么，不曾想他双膝软了下去。

“爸，别这样。”我扶住老人不让他跌倒，僵持好一会儿后他才肯在我的搀扶下站起。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想回村子了，以前我走哪都不怕，但现在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现在村子回来了，为什么大家还把自己关在房子里？”

“大……爸，您还记得家住哪吗？您带我回家吧。”老人的情绪越发不稳定，我只能想办法连哄带骗先把他带回家，稳定住情绪再通知居委会的人上来安抚。

老人的情绪似乎回转了些，拉起我的手兴致勃勃说：“知道，知道啊！我记性好着呢，我们家就住在村西边的……”

“爸，我说的是现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