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后的五年

《病后的五年》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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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家路过运动场,不少居民还在打牌,也有人在打乒乓球,还有自娱自乐唱歌的,人们对平凡无奇的生活充满了热爱,浓郁的市井气息弥漫在运动场周围。人们都比较和善,脸上流露出对生活的满足和希望。暴大爷说他置身于这个场景,能感受生活的难能可贵,心中不由就释然很多,顿时开朗豁然,觉得比拥有很多物质还要满足。

路过人群,听一个大爷正指着楼上的房子,对一个身边七八岁的小孩说,看到没有,这房子值一千万呢,以后就是你的了。话里满满的骄傲,还不忘用眼神看周围聊天的人,平淡的表情下语气透着傲娇。宋冯平看着烟雾缭绕旁奔走的孩子,在雨棚下享受打牌时光的老人,在球场欢快奔跑的学生,都是忘我的那种随意的快乐,他们的生活很容易满足,这才是老百姓真正需要的生活,这平凡的日常让他心动。

其实细究之下,热气腾腾的生活背后经不起推敲观察,市井生活的温馨本就瞬间即逝,更多的是为生活而奔波烦恼。这里老居民住着上千万的房子,大部分人每个月也就两三千元的生活费或退休金,生活各方面都要精打细算,有的甚至入不敷出,谈不上什么生活质量。表面的热闹之下,大家都在艰辛奔波,大多数人无精打采,脸上写着的对生活的妥协。有个老大爷拿张报纸,神情木讷地看着,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小公园公共椅子上坐满了人,不少是路过或附近上班的年轻人,他们互不相识,也都不打招呼,各自在疲惫的瞌睡,年轻的脸上全是漠然和沧桑。

有一天晚上,宋冯平出来散步,看到小足球场铁丝网边,有个年轻女士蹲在路灯柱下嚎啕大哭,旁边是大声追逐玩耍的孩子,大人们有的在打乒乓球,有的在聚堆聊天,足球场里球队在踢球,没有人注意她,也没有人去劝她,大家仿佛生活在不同的维度,似乎别人并不存在。

几年后,这里的老旧小区改造了,当暴大爷再来到这里的时候,社区已经面目全非。路新铺了,楼刷成了统一的颜色,小市场被清理了,门面房都被封起来了,几条马路冷冷清清。虽然球场还在,球场边的大树都被伐倒了,只有改造后的运动小广场聚集了很多人,成了大家特别是老人和孩子们新的乐园。唯一不变的,是成堆成片打牌下象棋的人,人声鼎沸,吵吵嚷嚷,扔有人尿急,依然就在新整修的墙边解决问题,不顾路过的学生和女性。习惯如水的污染一样,无声无息,这是原来的城市吗,宋冯平有时也感到恍惚。

雨朵毕竟年轻,在家也呆不住,她没事的时候,更愿意在市内自己转悠。这段日子她过的逍遥自在,她还有个微信群,群主是山西大同的一个护士,得病已经两年了,正在北医的一家附属三甲医院进修。两人早就聊成了好友,护士不上班的时候她们一起逛街,去寻找有特色的小馆子,两个人几乎逛遍了有名的西餐馆和咖啡店。

那个护士也是术后复发,并且别的器官已经受累,她双靶向方案用了三个月后,腹痛症状得到了缓解,体内肿瘤已经缩小,但医生对手术没有把握,并且有的医生说还要切除卵巢,她犹豫之间,她错过了难得的手术窗口。但她就是相信自己,毅力惊人,与病情毫不妥协,康奈菲尼吃了三年,要说没治愈,已经平安度过了五年生存期;要说治愈了,却一直带瘤生存。治疗指南肯定具有科学根据和普遍性的意义,但事情从来没有绝对的标准,有时个例就出现了,超出了目前人们的认知。在她心里,这五年实在没有特别的意义。

另一个女病友更是神奇,初诊的时候腹膜和肝转移,已经晚期,勉强进行了手术。但她十几次化疗之后,也用了靶向药,复查的时候肿瘤居然消失了,她早已过了五年生存期,心中也早已没有时间的概念。

这是雨朵身边活生生的例子,也成为鼓励她乐观生活的希望。她们得病的时候都年龄不大,正风华正茂,朝气蓬勃。生病之后,她们心态都很好,都变得乖了,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都需要一个人扛。她们心中明白,但不愿表达什么,有着不应有的成熟,在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面前,她们想过,做过,努力过,知道结局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但仍在改变自己。

回想刚得病的时候,雨朵都不敢想是怎么过来的。她很少去医院,连简单的血常规和生化检查也看不懂,更别说肠CA了,确诊后瞬间就跌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慌了神。医生说必须住院治疗,她就自己去办了手续,看着干净的病房,她却懵逼了。

接下来一系列操作让她彻底傻了眼,首先要置管,简单地说,就是在胳膊上固定一个大的输液针头。雨朵是最怕打针的,平时打预防针都小心翼翼和护士说好话,别说这个阵势了。好在置管的时候全身盖满无菌布,看不到不那么害怕。医生弄好快到下班时间了,雨朵拿着单子一路小跑,到楼上去拍片,看管子有没有放好。然后又匆匆忙忙跑回诊室,后来一段时间,她每天这样来回折腾好几次。再往后,她觉得跑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至少还不痛苦。

她第一个疗程几乎没出过房间。她什么也不懂。第一天就等着化疗药来,过了很久护士告诉她当天不化疗的,晚上给她送来了护肝护胃止吐的药,要她半夜和凌晨分两次吃完,吩咐她多喝水,好把毒药排出去。头三天没觉得有什么,不像很多人那么难受,第四天的时候不行了,开始高烧,医生开了抗生素的药,后半夜终于退了,人也差不多虚脱了。

疗程结束,雨朵领教了这毒药的厉害。她从小就精力旺盛,身体很好,大学的时候还是学校500米跑女队冠军,此时似乎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才几天,身体就变成了豆腐渣工程。这几年江浙一带天气一年比一年热,此时已暑热难当,要是往年早开足了空调,而现在的她却浑身发冷,不得不找了件毛衣穿上,后来又披了条毛巾被,恨不得抱着被子披身上。

开始那几天还是要吐,吃不下东西,她干脆不吃,但又怕营养跟不上,叫了份皮蛋瘦肉粥,吃了后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她到后来一想起这个粥就想吐。

专家说是化疗的反应,有的人几个月都不能吃东西呢,时间到了自然就恢复了。

雨朵毕竟年轻,疗程结束几天基本能恢复体力,一开始状态是还可以的。但到最后一个疗程的时候,几乎撑不下去了。全身发冷,骨头酸痛,心理上也有了变化,心中苦涩,内心的孤独难以言表,她感到自己真的没用了。

有一次去三楼取单子,雨朵两腿灌铅,咬着牙几乎是爬上去的。下楼的时候,她坐到了楼梯上,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她突然理解了那些默默流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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