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异人威尔约翰逊警官在巷道里袭击大通俱乐部编外雇员已经过去了两天。

威尔靠在躺椅上，细细梳理着手中的信息。

临时办公室隔音很差，外边同事肆无忌惮的聊天声叫他听得一清二楚。

“今天又接到报案了。”

“什么事？”

“持枪斗殴。约福逊大街那边，一名异人男性，两名白人。”

“哦，异人啊。”那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语调：“他们一天不弄出点动静才不正常。”

似乎是想到了一墙之隔的异人上司，谈话声象征性地收敛了一下，但依旧清晰可闻。

威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到任已经一个多月，这间破破烂烂的临时办公室和一直空缺着的事务安排本就是一种态度。

同事间的疏离威尔不在乎，他来木卫三只有一个目的，但警局内部的阻力叫他多少有些难受。但凡他递上去的申请，有毛病的挑毛病，没毛病的先拖着，看似公道无私，实则处处掣肘。

所以才有了两天前的铤而走险。

绕开警局系统，情急之下的行动，取得的成果极其有限。那位编外雇员能坦然交出ID卡估计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

但有进展总比没有强。至少他确定了异人国给的方向没错，女儿的失踪的确与本地巨头吉田家有关。而看似超然于家族的大通俱乐部，背地里则掌握着家族的诸多灰色生意，比如......器官买卖。

边境的战友里，有之前是做星际刑警的，曾谈到过这种罪行的特征。

一类叫“定制”，是针对作案。针对特殊需求，选择特殊目标，动作迅速，专业度极高。另一类，被称为“备货”，则是针对孤寡人群的广撒网行为。

威尔查过档案，他的继女艾默一直是“不起眼的大多数”。既非风云人物，也不是自甘堕落的货色，平时谨小慎微，思来想去，成为孤儿后作为“备货”被人贩子盯上的可能性更高。

考虑到星际运输、资质匹配等问题，“备货”的周期一般比较长。失踪三个月，女儿活着的概率不低。

但威尔不能赌，也不敢赌。多拖一天，希望就渺茫一分。

向异人国求助？可代价是什么呢？异人国的狂信徒可以心无芥蒂地接纳他，他却做不到将此前日夜浴血奋战的敌人视为盟友，更何况那孩子亲生父亲的死正归咎于这些人。

没有异人国，彼得就不会死，艾默也不会成为孤儿，更不会失踪，到头来反而要向他们求助？多么讽刺。

可若是那孩子出了意外，他又该怎么和已故的战友交代？

威尔头痛欲裂。

“明天枪改好，就再探一次大通俱乐部。”

打定主意后，在办公室干坐着也没有意义，不如再去女儿学校附近走访一下——尽管他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而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这样说来，当个边缘人到也不是全无好处。

这样想着，他便推门而出，在同事们各异的眼神中离开了警局。

......

“目标上路了，目的地伊迪丝女子学院。欧赫，你走香榭丽路转洞庭大道。”

波洛克星人搓了搓手：“好的，我该怎么做？”

绯坐在屏幕前，一边注视着不断变化的信息流一边下达指示：

“先给安装降道到目标车道。开自动驾驶以一档速度开到下个路口左转，再以一档速度开完前500米，然后我会接管你的智能驾驶系统完成演出。你只需要顺着台本自由发挥就行。”

“收到。”水母人耸耸肩表示轻松。

外形小巧可爱，酷似甲壳虫的白色电车根据萝莉黑客的指示在车流中腾挪，很快开到了目标地点附近。

“接下来看你了，Max。”

“放心。开星船我可能差一点，开车我可太行了，不会把你座驾弄坏的。”

......

作为人类文明发源星系的可聚居星球之一，木卫三要远比诸星联旗下其他边缘殖民星球发达。

天网监控、智能芯片和义体改造自不必说，这七座建立在硅酸盐岩石与冰川上的人造伊甸本身便是诸星联技术与能量的象征。

然而对普通居民而言这份“发达”却始终差了点意思。

比方说，因为没有资金建立园区空轨系统，交通堵塞这个问题仍旧困扰着木卫三上的广大民众。

绿灯闪烁，一辆款式老旧的黑色轿车在路口缓缓停下。

这是威尔的座驾。

身后几辆车愤怒地鸣笛，对他在绿灯最后几秒时施施然停下的行为大为光火。

威尔没有理会，更没有生气。实际上他挺羡慕这些经常因塞车或红灯而抱怨不休的司机，至少他们有明确的方向来争分夺秒。

自己明明也很缺时间，但却像个没头的苍蝇。

就在他微微出神时，一辆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白色甲壳虫从右边慢慢悠悠地开来，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前方渐渐启动的车流。

大概是没料到还有这种睁眼瞎，对街的一辆越野车避让不及，几乎要与甲壳虫撞上。好在车主技术了得，在紧急关头将车辆横摆，最终只是挤着甲壳虫一起侧漂，避免了惨剧发生。

惊魂未定的越野车车主从车上跳下，气势汹汹地拉开了甲壳虫驾驶座，这会儿周围的车辆反而不急了，甚至还有不嫌事大的降下车窗探出身子开始鼓掌。

威尔本不想管闲事，却惊讶地看到了肇事者那颗极为显眼的球形培养仓脑袋。仓中的类水母生物正慌乱地上下游蹿，估计还没从刚才的车祸中回过神来。

眼见那壮得像座小山的越野车车主拎鸡仔似的把那位“熟人”从甲壳虫中提了起来，威尔迅速从车里起身：

“住手！”

围观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拜托！别扫兴！”

“哪来的蠢货？要我说这种人就该被教训一下！”

无视身后的叫嚷，威尔径直走向壮汉：“你先把人放下来。”

“你谁啊？这混蛋刚刚差点害死我！”

威尔从皮夹里摸出警徽，冲壮汉晃了晃，然后指着飞速赶来的智能交警机器人说道：

“我明白，不过智能交警马上就要到了，你这样可不利于责任鉴定。”

壮汉和肇事者自然便是Max和欧赫。

Max悻悻地把欧赫放下，尤做出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

“我倒要看看交警怎么判！”

欧赫则一脸无辜：

“我开的智能驾驶，我也没想到它会失控，切手动都切不了......”

......

十分钟后。

Max开着越野车“骂骂咧咧”地离去，车流恢复通行，看热闹的人也逐一散去。

被鉴定为「智能驾驶系统版本过低导致病毒防护力度不足」的波洛克星人此刻正抱着手提包坐在威尔的副驾上。

他那辆甲壳虫虽然没有大碍，但显然在完成版本更新前是不好再开了，此时已经被吊车拖走。

因为此前的交易严格来说见不得光，所以他俩默契地没有问彼此名字。威尔只向外星友人要了此行的目的地，打算顺路捎他一程。

一番闲聊，话题自然而然地提到了方才的车祸。

“版本更新要花钱呀。”波洛克星人解释道，无辜中又透着积分理直气壮：

“我没钱。”

瞥见威尔审视的眼神，欧赫便指了指自己的培养仓脑袋：“你看，你们地球人的宜居环境对我来说并不友好，首先我就得有这么一个小家。”

“另外，我并非类人生物，虽然诸星联没有对此加以限制，但是很多工作我天生就做不了。”

说着，他活动活动“双手”，向威尔展示了一下这副躯壳：

“我这套「民用级神经元人偶」的价格，就抵得上园区的一套小公寓了，然后还不含语音系统，我还得单买，再算上营养液和其他费用，当然是能省就省了......”

威尔点点头，心中了然。

“唉，给老板送东西，油费不报销就算了，还摊上这么一茬。”波洛克星人绝望地仰着“脑袋”，原本天蓝的水母也变成了没精打采的灰绿色，死鱼一样在顶上飘着。

威尔心中失笑，之前在机修铺里见这外星人一副慵懒话少的神秘范儿，没想到还有这样话唠和真实的一面。

见他提到自己那位“老板”，威尔突然心中一动：据推荐自己去机修铺处理枪械的那位中间人J先生说，机修铺老板是木卫三地下黑市中颇为超然的存在，自己是否可以搭上这一条线？

心中这样想着，他便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送什么东西？”

「上钩了！」

遥控着事件推进的绯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水母人欧赫则坐直了身子，继续进行着表演：

“谢礼。答谢一位老朋友的帮助。”

说罢，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

“这能说吗？应该没问题吧？”

“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方便的话不说就好。”

重新变为天蓝色的水母旋转着上下游动，如果威尔警官对波洛克星人的习性有过深入了解，就能看出来这是一种类似于人类“憋笑”的行为。

可惜没有如果。

声卡输出的声线机械而稳定，也无从暴露欧赫的情绪，他回应道：

“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们老板的猫前天丢了。那只猫一直挺野，这次不知怎的又跑了出去，还把定位项圈蹭掉了。”

威尔点点头，那天他去机修铺，在角落里确实看到了宠物水盆。

他摊开双手：“七号园区这么大，人跑丢了都难找，更何况猫？好在老板人脉广，找到了那位「赤魔女」，这才把猫找了回来。”

“「赤魔女」是木卫三最神秘的情报贩子，手眼通天，就是行事古怪，接委托看个人喜好，所以不甚出名，不过凡是她接下的委托，完成率至今都是百分之百。”

说者假无心，听者真有意。

威尔扶着方向盘，掩饰住内心的意动，继续套话：

“什么猫这么难找？”

“薮猫。”

欧赫无辜地看向威尔：“看我做什么，普通家猫又跑不远，哪犯得着找赤魔女帮忙？薮猫性子野，又容易遭惦记，这才不得不花大代价向她求助。”

威尔点点头。

轿车继续行驶，过了好一会儿，威尔才试探着开口：

“找那位「赤魔女」帮忙，有什么门槛么？”

“门槛？没有门槛，全看她兴趣。但是一般人找不到她，也无从说起。”

“所以你这次是要与她见面？”

“怎么可能。”欧赫摆摆手：“赤魔女这种情报贩子，一般都是虚拟交易。我这次特殊一点，带的礼物是实物，所以是去她的地盘，不过也见不到她人。”

波洛克星人顿了顿：“怎么，你也有需要？”

“也许吧。谁又说得准呢？”威尔打个哈哈。

欧赫则延续着毫无城府的表现，没有追问。

街景倒退，波洛克星人看向窗外，大大咧咧地说道：

“下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就行，谢谢您。”

“不客气。相逢是缘。”

......

二十分钟后，欧赫提着包从威尔的黑色老轿车上下来，冲威尔感谢一礼后，走向一处幽静的小巷。

黑色轿车发动，驶离了巷口，这场“萍水相逢”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又是二十分钟，交完差的波洛克星人迈着愉快的步伐离开小巷，惊飞了一群渡鸦。鸟群振翅，绒羽飘落，小舟似的停在巷口的小片水洼中，泛起阵阵涟漪。

少顷，扑棱声渐远。在水面渐渐平复，倒映出巷口两旁高大的房屋时，一只皮鞋又将这片镜花水月踏碎。

正是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威尔约翰逊。

「鱼已咬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