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心记

《夺心记》

第六章 童年 第六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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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钟毓媛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和儿子的时候,宇文城和宇文明都面露喜色。宇文明问:“妈妈我可以去吗?”

钟毓媛歪着头看着儿子说:“可以的吧……它又没禁止别人旁听。”

宇文城傻笑着问了一个和儿子正好相反的问题:“我可以不去吗?”

“你还要上班呢!怎么去?”

宇文城“嘿嘿嘿”笑了。

宇文明扭头对宇文城说:“爸爸,你可以请假去!”

宇文城连忙摆手:“哎——不去了。你和妈妈去就行了,你正好也放假。”

“可是没有爸爸不好玩!”

“那怎么办呢?”钟毓媛望着儿子问。

“爸爸你只要隔几天去一次就行,其他时间我可以和妈妈一起玩。我还没去过甜海。”

“大海你都见过了,甜海不过是个湖,跟北海一样,没啥稀奇。”

“每个湖跟每个湖都不一样!北海也没甜海大!”

“嗯——你去了别打扰妈妈学习就行。”

“肯定不会!”

甜海时间比北辰时间晚三个半小时。钟毓媛和宇文明坐下午六点的飞机离开北辰,在南岛降落的时候还是当地时间下午三点。年中班的举办地是甜海大学南岛分校,钟毓媛在主办公楼报了到。她来时身着便装,但看到了很多穿军装的同行。钟毓媛心里还有点小遗憾:自己也应该穿军装来报到。

公寓是单人间,只有一张床,好在是两米乘两米的大床。因为只有三个月,为免麻烦,宇文明就和妈妈睡在一张床上。安顿好行李,简单吃了些东西,母子俩就换上泳装出了公寓来看“海”。

甜海是深居北大陆内部的一个咸水湖,比北海大一倍还多,形状像一只桃子,两条大河分别从南北——也就是桃子尖和桃子蒂的位置——注入其中。甜海里大岛很多,按地理位置分别叫做“北岛”、“南岛”、“西岛”和“中岛”。除去这四个大岛,还有一群小岛分布在广袤的东南部湖区,叫“东南群岛”。北岛和南岛是其中最大的两个岛屿,北岛稍大,南岛稍小。甜海大学南岛分校就坐落在南岛最南端,从公寓出来走不远就到了海边。宇文明一直想有一个气候适宜、温度适中的地方玩沙玩水,北海太冷,艾海太热,甜海正好位于它们中间,是难得的“福地”。钟毓媛也很久没有放松过了,尤其是和儿子一起。她面向广阔无垠的海面放纵地长啸一声,就扑进海里像条鱼一样游了起来。宇文明在海边踩了踩水,就回到湿湿的沙滩上筑起了沙堡。

钟毓媛在海里游了一个多小时才上岸。这期间,宇文明在“羊羊”的帮助下已经挖了一个圆圆的大沙坑,沙坑中间是一个好像城堡的建筑。此刻他正在挖一条从沙坑到海边的沟。钟毓媛走近了问:“明明,你挖这道沟做什么呢?”

宇文明头也不抬,继续用手刨着沙子说:“引水。”

“把海水引到沙坑里?”

“嗯!”

“为什么呢?”

“做人工湖。”

钟毓媛蹲下身帮儿子一起挖,不一会儿就挖通了。眼看着海水顺沟倒灌入沙坑,宇文明站起身用手背擦擦汗,笑道:“好了!”

钟毓媛抛出自己的私网机,手搭儿子肩膀在儿子筑好的城堡前留了一张合影。收回私网机以后,钟毓媛指着被水包围的城堡问:“明明,你为什么要让城堡泡在水里呢?”

宇文明诧异地盯着钟毓媛:“妈妈,这个不是城堡。”

“不是城堡?”钟毓媛比儿子还要诧异,“那……是什么?”

“是从湖里探出身子的湖怪。”

“呃……”钟毓媛被儿子异于常人的思路弄得哭笑不得,“是……湖怪?什么湖怪会长成这个样子?”

宇文明一脸坏笑道:“所以说它是‘怪’。”

六月一号上午,钟毓媛穿着一身军装走近了甜海大学年中班第一次课的讲堂。这是一次大课,听课的人超过两千。宇文明是被好奇心驱使着跟妈妈一起来的。妈妈给他讲过整整一个礼堂坐满军人的壮观场面。宇文明想看看军人们聚集在一起是什么样子的。

结果让钟毓媛和宇文明都大失所望:两千多人里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穿着军装,而且是夹杂在便装人群当中的,并没有很严格的组织。钟毓媛和宇文明坐下的时候周围还没人,快到九点钟的时候才陆续有人把座位填满。钟毓媛左手边坐了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士。他坐下以后看了看钟毓媛的脸,又瞧了瞧她的军衔,对她微微一笑:“很年轻的上尉!你一定是个出色的军人!”

钟毓媛象征性地回了礼,笑问:“您了解……军人的……这些?”她往自己的肩膀上指指。

男子爽朗地笑道:“我们是同行!”

“哦——”钟毓媛恍然大悟,“您也是……您为什么没穿军装呢?”

对方往椅子里一靠:“年中班又没规定必须穿军装!这种场合下穿军装还是有很多不便。尤其是面对那些‘纳税人’,你懂的……”

钟毓媛笑了笑,没再往下问。

宇文明坐在钟毓媛右手边,宇文明右手边的座位一直空着。直到课程开始、大厅里安静下来,才有一位穿着军装的女士边捋头发边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她一靠近,一股浓浓的香水和香粉味道就开始四散飘逸,宇文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钟毓媛向右瞟了一眼,看到了那个人眼角的鱼尾纹和肩上的中校军衔。眼光往回收的时候,她又注意到对方向前交叉伸出的两只脚:很不讲究地穿了一双凉鞋,露着染成棕红色的脚趾甲。钟毓媛暗自撇了撇嘴。

课间休息时,女中校跟自己附近唯一穿着军装的钟毓媛打招呼:“你好呀,小妹妹!你是哪个部门的?”

钟毓媛回笑:“未来局。”

“我是网军情报部的,很高兴认识你!”女中校说着起身和钟毓媛握手,钟毓媛也只好伸出手。她发现对方的十个手指也涂了红色的指甲油。

女中校看了看坐在自己和钟毓媛之间的宇文明,问钟毓媛:“他是?”

“我的儿子。”钟毓媛笑着说。

“哇!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儿子了!真看不出来!小朋友你好!”

宇文明还礼道:“阿姨你好。”

女中校夸道:“真是个懂事的乖孩子!”然后又看了看四周,看了看钟毓媛,煞有介事地对钟毓媛说:“坐在这里的有一多半都是军人,但他们都不穿军装,像我们这样的都是少数!国防军也该严格一下才好!还像这样下次我也不穿军装了!”

钟毓媛心里笑:“你这么爱打扮还是不要穿军装的好。”嘴上说:“我也不知道没有着装要求,下次课我也打算换便装。”

“那就对了!真是明智的选择!”女中校竖起大拇指,“你这么漂亮又性感,穿上少女装说你是中学生都有人信。不像我,一把老骨头,只能装嫩啰!”

钟毓媛这时候才有机会仔细看对方的脸。说实话,这名女中校模样还是挺标致的,尤其是从正面看,可以说相当美艳。看得出她保养得不错,所以从脸上猜不出真实年龄。但她的手有些发干发皱。无论实际年龄如何,单看这双手,至少有五十岁以上了。

她俩正在这儿寒暄,过道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钟毓媛!”

“嗯?”钟毓媛循声望去,发现一个矮个子男青年在叫她。此人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钟毓媛正在努力回忆,对方已经走到她面前,笑着说:“我们曾经在战场上较量过!想起来了吗?”

“啊!”钟毓媛认出了这个人,他正是自己首次参加北大陆年度演习时的“对手”——三十一师信息连连长,尴尬的是自己忘了对方的名字。为表歉意,她主动伸出了右手。

女中校大吃一惊:“哎呀!你就是钟毓媛!”

钟毓媛很奇怪地回头看了女中校一眼:“是啊。”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听说过你的名字,可是没见过你!再说谁会相信这么一个美少女打仗打得那么棒呢!”

男青年看着钟毓媛,冲女中校努努嘴:“你瞧,你的知名度很高哇!”

“哪里呀!”钟毓媛红了脸,“主意是别人帮我出的,我也只负责信息防守和情报获取,对胜利贡献并不大。”

“少谦虚啦!你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人能在三十岁以前得到国防部颁发的奖章!”男青年揭了钟毓媛的“底”。

“你还获得了国防部奖章?”钟毓媛的对手每“爆”一次“料”,女中校都要很夸张地追问一句。

“你怎么知道?”钟毓媛问男青年。

“这又不属于隐私,公开资料里就查得到。”

钟毓媛只好无可奈何地一笑。

宇文明拉拉钟毓媛的裙边说:“妈妈,我去外面等你!”

钟毓媛心照不宣地冲儿子点点头:“去吧,妈妈听完课就找你。”

宇文明走了以后,钟毓媛和女中校之间的座位就空下了。钟毓媛指指空着的座位对男青年说:“你要坐在这里吗?”

“不不不!”男青年慌忙摆手,“我的‘另一半’也在这里,我可不敢造次。”

钟毓媛掩嘴一笑:“她还来监视你啊!”

“不是监视,她也报了这次年中班。”

“那也是为了监视你才报的!”女中校在旁边调侃。

此后整整一上午,这个座位就一直空着,直到下课。离开座位之前,女中校还掏出化妆盒补了补妆,才跟钟毓媛道别。钟毓媛忙不迭地逃离了自己的座位,跑出礼堂,见儿子正在看一支乐队的表演。

钟毓媛轻轻走到了宇文明身后。宇文明听得全神贯注,根本没发现妈妈。乐队正在演奏一首叫“静谧丛林”的轻音乐,围观的人很多。钟毓媛也很喜欢这首曲子。她静静地等待演奏完毕,才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明明!”

宇文明回头看见钟毓媛,眉开眼笑道:“妈妈!”

钟毓媛指指乐队:“还要继续听吗?”

宇文明想了想说:“下一首要是好听就继续听,不好听我们就去吃饭!”

钟毓媛笑着答应。

结果一连听了五首曲子,宇文明还是舍不得离开。钟毓媛索性对儿子说:“明明,妈妈去买快餐,我们一边听一边吃怎么样?”

宇文明拍手称快:“好!”

钟毓媛转身走出人群。

等她买好快餐回来,却发现人群已经消失,乐队也不见了,只剩下宇文明站在原地。

“哎?怎么啦?”

宇文明失落地回答:“乐队吃饭去了。”

钟毓媛扑哧一乐:“好吧,我们也吃饭!”

母子俩往长椅上一坐,拿出快餐连吃带喝。望着人来人往、生气勃勃的校园,钟毓媛心中感慨:或许自己当初不该那么任性,非北高师不去。选择一个压力不是那么大的学校,也许能体验到不一样的生活。

刚开了这么一点小差,钟毓媛立刻警觉起来,摇摇头驱散了自己的非分之想——不行!如果不是去北高师,自己就不会认识宇文城,就不会有这么聪明的儿子了!

宇文明默默地吃着,像在想心事。一个面包快吃完了,他让“羊羊”打出一幅乐器的全息图问钟毓媛:“妈妈,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钟毓媛看了一眼说:“长笛。”

“嗯。”

钟毓媛觉察到儿子弦外有音,便笑着问:“明明,你是不是喜欢这件乐器?”

宇文明犹犹豫豫地回答:“嗯。刚才那个长头发长胡子的人吹得特别好听。”

“你愿意学吗?你也想吹得像他一样好听吗?”

宇文明看着钟毓媛的眼睛:“想。”

“没问题,妈妈给你买!”

宇文明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钟毓媛心里又是疼又是爱又是笑,搂着儿子回了公寓。

下午的课堂上,钟毓媛没穿军装,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一双白色的凉鞋,连提包也换成了白色。这是“老天”赐给自己的一次重新体验不一样的大学生活的机会,何不好好利用呢!

从此以后,钟毓媛三个月没穿过军装。头几天课堂上还能见到穿军装的人,后来就没有了。钟毓媛尽情享受着只需要上课听讲、不需要课下用功的“大学生活”,每天一放学就和儿子逛街游玩。宇文明拿到了长笛,爱不释手,很快就能吹奏出像样的乐曲了。宇文城来甜海找母子俩玩,发现儿子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心中的骄傲跟自豪下意识地就流露出来。钟毓媛看在眼里,笑在心头:造物真是强大,生物个体那么根深蒂固的自私本性在面对后代时竟硬生生地被扭转了。唉!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

八月的最后一天,钟毓媛通过了年中班毕业考试,拿到了毕业证书。望着自己生活、学习了三个月的南岛,想着这里轻松惬意的日子,钟毓媛有点舍不得离开了。苍天在上,如果人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或者有体验多种生活的可能,让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尽情“享受”几年再回到现实的生活,那该有多好!这样的理想并非没有实现的途径,但“技术”上的实现无济于事:现实中,她不能抛开丈夫、儿子去过自己的,享受几年再回来;虚拟世界里要体验那样的生活也需要时间,她不能抛下工作。而且,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当前的技术水平有限,虚拟世界的生活再“真实”,自己内心总有一种感觉,像是在做“清醒梦”——也就是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也许自己属于那种不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人。因为新闻里经常报导某某人沉溺于虚拟世界,常年把虚拟当现实,身体在生命维持机上一躺就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有的人从虚拟世界中“醒来”以后全身近乎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只好又回到虚拟世界去。有的人干脆在虚拟世界里了却了终生。自己可真做不到。还是活生生的现实世界更好。

不过人总是很难抵制诱惑。而且现实生活的美好并不能打消任何人偶尔体验一下“更加”美好的、自己理想中虚拟生活的念头,哪怕只是一小会儿。过年的时候,宇文城一大家又聚集在一起,宇文明和宇文肖受邀进入了囡囡圆圆姐俩经营的虚拟公园,钟毓媛忍不住好奇也跟着进去了。

这是一个真正的“梦幻仙境”:红的花,绿的叶,高的树,低的草,各色植物应有尽有,很多都是现实世界中不存在的。除了植物,还有无数的动物:小虫在草丛里畅快地鸣叫,走兽在原野上愉快地奔跑,飞鸟在树枝上欢快地歌唱。囡囡圆圆一进来,也放开嗓子纵情歌唱。她俩的嗓音从小就好,掉进冰窟窿那年钟毓媛带着她们滑冰的时候就领教过。如今,尖利水嫩的声音里增添了几分圆润和柔滑,听起来更加婉转悠扬、动情动意,钟毓媛不由得入了迷。

这个世界应该也很对宇文明的口味:这里没有食肉动物,小到老鼠兔子、大到老虎狮子,全都和谐相处。能上树的豹子专吃一种树上结的果子,囡囡圆圆给它取名“面包果”。不能上树的老虎狮子吃地上生长的“面包瓜”。她们让一只叫“花花”的豹子从树上打下几只“面包果”给钟毓媛、宇文明和宇文肖吃。宇文肖刚咬一口就“呸”一声吐到地下:“啥味儿啊!”

钟毓媛轻轻咬开“面包果”,一股烤肉味的汁水渗了出来。水果的口感、烤肉的味道,让她觉得很别扭,但她还是嚼了嚼咽进肚里。还好这果子不是真的,要是真的谁知道会引起什么不良反应呢。

宇文明也吃不惯这样的果子。不过他对这里的动物能够和谐相处感到很满意,还对囡囡圆圆说:“如果它们连植物也不吃就更好了,都只靠水、空气和土壤里的元素。”

圆圆得意地笑道:“我们可以让它们什么都不用吃,甚至不用呼吸、不用喝水就能活。”

囡囡补充道:“但是那样的世界太不真实了。”

宇文明恍然间醒悟过来,自己也笑了:是啊,这只是个理想中的、并不存在的世界,本质上和头脑中的想象没什么区别,现实世界还是那个弱肉强食、充满竞争、只在人类社会中稍有同情和善意的世界。真是自欺欺人啊!

钟毓媛在囡囡圆圆的公园里转了一圈,除去被姐妹俩的歌声打动过以外,没什么收获。她觉得如果让自己来设计,一定不会这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爱好和兴趣。

但宇文明却有了实打实的收获——或者说一个启示。这个启示驱策着他下定决心要在现实世界中寻找“众生平等”的理论基础和技术可能。小学的课程里没有答案,已经上了大学的肖肖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已经走上了和自己爸爸相同的一条路——选择了天文学,而且是在千里之外的江京大学。除了在精神上仍有共鸣,在兴趣上哥哥已经和自己分道扬镳。

真正的答案需要自己去找。毕业之际,宇文明选择了西阳中学。宇文城和钟毓媛都不理解,因为东阳中学离家更近。钟毓媛问:“明明,你不是喜欢走路上下学的感觉吗?难道你的爱好变了?还是你想走更远的路?”

宇文明的回答又是出乎意料:“西阳中学离北高师近啊!”

钟毓媛惊讶地问:“你想在上中学的时候去北高师?”

宇文明表现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现在……还没想好。但是从西阳中学去北高师毕竟方便,回家的时候我可以坐车。”

钟毓媛默然。自出生以来,宇文明异于常人的体质、特立独行的性格和新奇怪异的想法一次又一次颠覆了她的认知。尽管明知道儿子既聪慧又健康,她还是无法抑制偶尔从心底里暗暗涌出的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潜伏在她体内的病毒,平时根本觉察不到,但一碰到特殊的触发机制就会引起她心理上的反应:有诧异,有迷惑,有惊喜,也有担忧。可不管怎么担忧,儿子毕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再说他已经一天天长大了,该有他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追求。儿女在你的怀抱里你会觉得很温馨、很满足。当他们展翅高飞时,你一定会有些不舍。但在略感失落的同时,你又不能不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骄傲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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