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祭礼

“啊？...”

“为什么呀少爷？”

灵灵不敢相信地惊呼一声，抬起头呆愣地看着仲泽，直到守在远处的兵卫察觉到动静来到一旁时，她恍然间抬起手轻轻摸了下颈间，慢慢低下头来。

她没有去解释，只是解脱般地微微一笑。

灵灵向仲泽认认真真地行了个女侍大礼后，在兵卫们不解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仲泽冷冽的眼神在灵灵走远后，突然闪过一丝后悔之色。

他看着灵灵留在地面上越来越狭长的影子，意念一动，魇魔无声无息地从他身侧的影子中轻轻一跃，落在了灵灵身后，跟了上去。

仲泽在原地站了许久，挥了挥手让一边忐忑不已的兵卫们散去。

他则推开修行室的大门，迈了进去，找了处空地盘坐下来，想要入定修行。

只是此刻他脑海中尽是灵灵颈间的红印，无法静心。

仲泽深深地叹了口气，意识一动，来到魂土中，与思神和众血身一起，演算起了灵纹、灵阵。

第二日凌晨，天亮前的半个时辰，夜色最黑，宛若有百鬼夜行一般，一切生命都在此刻静寂无声。

在修行室中呆了一日的仲泽缓缓睁开眼睛。

三十二只面目扭曲，眼神中透着狡诈残忍的虚幻血色雪虎围在他的身旁，一道道远超筑体的气息不停地试探着向他扑来。

“咿呀....”

一声声“咿呀”中，雪虎们犹如不甘心一般地挣扎片刻，慢慢后退着回到木桶之中。

紧接着，木桶中的亲卫们，一一从桶中跨出，向仲泽走来。

段六在前，其余人在后，沉默无声。

他们呆呆地站在仲泽身前许久，直到有一丝丝光亮从窗缝中透进之时，段六与他身后的三十一人突然“扑通”一声，双膝伏地而跪。

仲泽看着眼前三十二个佝偻摇摆的身影，轻轻挥手，散出灵力将他们扶起，郑重说道：

“我们一起，送老族长！”

方界历史久远，无数不断被发现的遗迹证明，在这个天圆地方的世界里，曾经有个远超现代的强大文明，在这片天地存在过。

永不垂落的神塔，就是证据。

祭，传说就是从那个文明留下来的传统。

不过从很多挖掘出的古迹遗留下的尸骸表明，在那个时期，生命在死后无需化灵。

可不知何时开始，生命死后化灵成了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夜色刚被天边的一抹红晕驱赶之时，在芒城城中，离主塔约十里不到的所在，一片由白灵烁岩铺就的天坛广场中间，直径不到十米的尖锥型的凹坑之中，摆着一具红灵木棺。

红灵木棺的周围是两百颗怒目圆睁，表情狰狞，无发光面的头颅。

再往外，百具虎尸围绕在凹坑周围，虎头朝内，一缕缕腥红血液缓慢地从虎尸颈间流出，滴落在坑中的头颅之上，随后顺着头颅缓缓滑入坑底。

一点点积蓄着。

直到坑中血液即将漫过红灵木棺之时，站在坑外注视着红灵木棺的郑仙，一点点转过身，眼睛一一扫过周围数百观礼之人，随后朗声说道：

“祭有四礼，天地人畜。”

“畜为牲，肉食气力之源，为食粮，百只雪虎为化灵之引....燃血！”

郑仙话声一落，凹坑之中突然升起一股灵热之气，骤然间将坑中血液点燃。

燃烧一直持续了半刻钟，直到坑中的头颅在扭曲的画面中开始消融，郑仙转身看向仲家来人方向，继续高声说道：

“人为伴，亲侍奴仇怨，择其一二同行；仲族后辈上前，以血为记，留下来处，助去者化灵！”

仲泽在话音落下之时率先走到坑沿，伸出手腕置于凹坑上方，随后许久才有一滴祖血缓缓渗出指尖，落入坑中。

他的祖血与牧魂虫血脉相融，两者一体。

可他不能以幻真之血来祭祀爷爷，与礼不符，所以才竭力分离幻真，只是近半刻钟的时间，他只分离出数滴，本源中便传来剧痛，身影微微颤抖着，眼看不支。

郑仙悄然来到他身后，将他扶住，传音说道：

“少爷，不要如此，别让人看出端倪。”

仲泽微微点了点头，放下手臂，神色沉痛地走到一旁。

随后上前的是仲林，他虽是三房，但此时修为三阶，又是代族长，就排在了老族长的至亲之后。

仲林来到坑边，先是目有不解地看了眼仲泽，之后转过头一脸复杂地看了眼坑中的红灵木棺。他怔怔地看着木棺，像是走神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直到在郑仙的提醒下，仲林才伸出手从指尖逼出一滴祖血，一脸沉重地回到原来的位置。

之后依次是大房、二房、三房主脉，接着是各旁支、外客、附庸以及其他几座次塔代表等等，此一项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地为亲，天为祖，以舞敬祭！”

随着郑仙再次出言，数十雪虎猛然从远处奔了过来。

“雪虎？”

“仲家要干嘛？”

“怎么这么多，完了，仲家疯了么？”

“不要慌，应该都是受控的蛮兽！”

在观礼众人的惊呼中，雪虎奔至人群后方，后腿一蹬，跨过数百米，从众人头顶跃过，落在白灵烁岩铺就的天坛之上。

雪虎们一到天坛上，便围着凹坑微微出声伏首，接着迅速分散站立，警觉地看着天坛外的人们。

郑仙站在坑边一动未动，神色肃然。

一众观礼之人，看着修为最低都已入阶的雪虎们，不禁心中骇然。

入阶的蛮兽，即使是血脉能力一般，一兽也足抵三至五个同阶。天坛上六十余只雪虎聚在一处，眼露不善，着实将一众观礼之人惊得不轻。

不过好在观礼前排，离雪虎最近的都是城中五大势力中的首领和代表，实力强大，这才使得众人没有出现混乱的情况。

还不等众人平复心情，最后方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三十二个被黑袍笼罩着的佝偻身影，慢吞吞地从后方汇聚成一队，一丝丝阴冷邪恶的气息，透过黑袍将拦在他们前方的人们惊得连连退步。

不一会，一个直通天坛的通道就让了出来。

黑袍身影们脚步很慢，似走快一些就会摔倒一般。

他们用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才来到天坛中间的凹坑边沿跪伏下来。

像是鬼泣一般，轻微的抽咽声从黑袍中隐隐透出。

随后，领头的黑袍人缓缓起身，将罩袍从头下掀开，混浊的目光无神的扫向天坛周围的观礼众人，直到他看见仲家众人所在时，才停下扫视，细细地看着。

仲泽顺着黑袍人段六的目光，同样侧目看了过去。

仲家族人约有百人在场。

最前方站着的是大爷爷仲道，他微垂着脑袋，低目观心，脸上隐有伤感流露，对于天坛上的变化似未察觉一般。

站于仲道后侧的大伯仲玉，一脸愁容地看着天坛上的场景，只是不知他在为什么事烦恼，神情总是有着恍惚之感。

仲玉只有一子，就是老大仲云。

仲泽自从在城门处遇见仲云，之后他被唤去族律堂后两人就再未见过面。

此时仲云脸上尽是悲戚不愤之色，似有怒火在心中不停徘徊又无从熄灭一般，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仲云身后站着的是灵灵。

灵灵一身素衣，脸颊隐约有泪珠滑过的痕迹，仲泽目光稍停顿了下，看向族中其他人。

二爷爷前些年因故去世，房中有一子一女，就是二伯仲带和仲泽四姑仲簪，两人并排站立，神色平静。

仲带大女仲梦和次子，同辈排行第三的仲波均好奇地看着天坛上的段六。

三爷爷仲强早年与仲泽爷爷仲修争夺族长之位失败，离家后失踪，遗留有两子一女。

三伯是其长子，他弟弟是仲泽五伯仲重，两人的妹妹叫仲雪，是仲泽六姑。

仲雪未婚，但有一子，是仲泽一辈的老七，名叫仲山。

仲林有两子，同辈中的老二仲城和老五仲匡。

先前灵灵口中到纳灵庄园调戏他的就是仲匡，与五伯家的仲撼并称仲家恶少。

五伯仲重有两子，一子是仲撼，一子是老九仲夏。

三房是主脉当中人丁最兴旺的一家，如今仲林出任代族长，修为又仅次于老祖之下，与各次塔塔主齐平，这一家此时可谓风头最盛，在老族长遇害数月间，族中大多数人都在向这一房靠拢。

俨然成为新一支仲家嫡系。

此时仲林正一脸玩味地抬着眉角，看着段六，其弟仲重则满脸讥讽阴狠之色，倒是他们两人的妹妹六姑仲雪，神色间显得极为悲伤。

其余人，均是表情各异，好奇居多，悲切少见。

主脉中除了大房、二房和三房外，还有仲泽的四姑奶奶和六姑奶奶，这两位早已离世，只有一些夫姓族人留在仲家。

这些人是仲家旁支的一部分。

剩下到场的仲家大部分人除了嫡系的大管事和外客们，仲泽认识的不多，只有少数经常接触的主脉和一些旁支外客。

仲泽没有发现老祖的身影，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祖虽不问世事，可族长祭礼这么大事，按理不应该不露面才是。

仲泽心中闪过一丝不解，随后未再多想，看向次塔前来观礼的众人。

四座次塔来人不多，总共不足百人。

这些人大多都是陌生面孔，不过他看到了易豆儿和尚滑头，相视之时微微点头后，仲泽瞅向血塔之人所在。

血塔的人，他一人也不认识。

就在他的目光即将略过血塔来人之时，站在前列的矮瘦老者垂在身侧的一双大手让他双目猛然一缩，脸色微变，一丝怒气似要控制不住般，想要爆发出来。

这只手他永远不会忘记。

他在血塔第一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只手。

那个反复拨弄着连向他身体血管的手，触摸他额头的手，就是这只。

不过仲泽最终还是没有将怒气爆发出来。

他只是将目光在大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便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下矮瘦老者那张遍布褶痕的老脸，就将头转了过去，未再多看一眼。

他不能鲁莽。

他在等。

等抓到杀害爷爷的凶手，再报血塔之仇。

只不过，他没发现，在他瞥向老者面孔之后，老者同样将目光向他扫了过去。

老者同样只看了一眼，就转回了头，目中尽显狂喜惊异之色。

这时，郑仙走到段六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示意后缓缓向天坛外侧走去。

等到郑仙来到仲家观礼众人的前方时。

跪在地上的黑袍人突然将头抬起，在段六的一声“咿呀”中，三十二个身影骤然一散，黑袍飘起，如同鬼魅一般瞬间罩向周围的雪虎。

“这？....”

“三十二人对战六十八只雪虎？”

“这些人怕是活不了了！”

众人见到这般场景顿时议论纷纷，面露不解。

尚家外客中的一个素服短须中年人，眼神奇异地看着段六和一众黑袍人，似是自语般轻声与身旁面貌极为清秀的年轻人说道：

“他们中有五人是刚晋级的二阶，那个领头的是二阶后期的实力，其余人气息均有飘浮之感，显然他们在短时间内修为有过巨大的提升，而且全部都是筑体后期甚至是巅峰。“

年轻人眨了眨眼睛，小声回道：

“这些黑袍人的实力虽然不低，只是想在无损无伤之下对付这么多雪虎，怕是很难。“

“仲家少主，以如此实力的手下拿命去献舞，实在奢侈，仲家隐藏的实力或许更多。”

中年人轻轻点了点头，说道：

“虽然仲家中层实力在侵入主塔时有损，可有着两个三阶持掌主塔，次塔们即使联手也占不了多少便宜，我看芒城秩序还是尽快恢复吧，万灵鬼坊的商路需要腾出人手先去走一趟才行。”

“另外，与拿出商路图的仲泽要保持好关系，若是万灵鬼坊这条路收益合适，他那张通往中域的古商路图，尚家必须要拿到手。”

年轻人目露沉思，侧目瞥了眼仲泽，疑惑地说道：

“以仲家老族长留下的嫡系实力来看，万灵鬼坊的商路图由仲泽这个势微的少主自己拿来营运是最好的选择，不仅能以商路利益促使嫡系众人不散，还能借此避开仲林一脉的威胁，可他偏偏与我们交易了两座次塔的权柄，让人着实不解。”

中年人轻笑一声，随后突然叹了口气，说道：

“在这个为了一块骨头都能杀人的世界，手中若不握着尖刀，如何护住食物与财富。”

“我尚家为何要将半数利益送予商城，不就是因为手中的尖刀不够利么。”

“这个仲家即将退位的少主，比你我更懂得生存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