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王府
姜青到时，老管家正在门口指挥仆从搬几口箱子，箱子全用白布盖着，她看了一眼并未深究是干嘛用的。
王府内很是冷清，加上未点灯，朦胧夜色下透着几分阴沉，姜青心中总觉得有些烦闷，皱着眉问管家“王爷在府内吗？”
老管家愣了一会儿，见公主面露疑惑，才反应过来“回殿下，老王妃的祭日快到了，王爷前几日离京去江南了”
王妃舒氏，季禾生母，江南富庶人家的小姐，远嫁上京，十五年前死于寒疾
知道季禾还会回来，姜青放心的同时仍带着失落“打扰了，王爷回来后，替我递句话，就说我想与他见一面”
“……记下了，殿下慢走”似乎有心事，老管家依旧慢半拍才应声
出了王府天已全黑，街上零星点了灯笼。姜青想着东街夜市正是热闹，便一人往灯火极盛处走
路过一家卖折扇的街边小商贩，她一下就被一扇描青边的玉骨扇吸引住目光
老板见她喜欢，主动递过去“您瞧，这是新到的货色，只此一件”
姜青接过，粗略扫了一遍，很下等的玉，杂质的白色泛着黄，没什么看头。唯独，那描边的一层青色，深色却很透亮青绿色，泛着盈盈光泽
硬生生把这不入流的玉骨扇，衬出几分脱俗
一件物品，不可能处处得人心意，唯有一两分喜欢便难得了“就这个吧，多少钱”
“不贵，一两银钱”老板边说边用手比了个一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一两银钱买这把玉骨扇贵了。可对姜青来说只要有这描边的青在，千金都不算贵，她从钱袋里拿出一两给老板。
拿着扇子走远，寻了一家店铺，买了一个上好的檀木盒子
买檀木盒的店家，见她把手上完全不入流的玉扇放进去，暗道暴殄天物
一两银钱都不值的青边玉骨扇，外面的檀木盒却价值千金，若说是送人也奇怪了些，买檀木盒的钱去买一把上好的玉扇不成问题，莫不是这玉扇另有乾坤
店家好奇，却不敢多问，看着这容貌姝丽的女子走远，才跟伙计聊起这事来
走出东街，热闹逛完了，姜青抱着刚买的盒子，迷茫的不知去出
最后兜兜转转又回了季王府
夜里突然响起敲门声，老管家打开门看到是长公主殿下，先是吃惊，察觉失礼后赶紧将人引了进去“殿下今日是要在王府歇下吗？”
“嗯”姜青不好意思，只好努力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
见她点头，老管家对不远处守夜的侍女吩咐道“春樱，带殿下去后院”
“是”那个叫春樱的侍女低着头应下，等老管家走后，她才敢快速打量了下长公主殿下
原来这就是素律长公主啊？跟王爷画像上一个样
王府很大，前院到后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姜青边走边四处瞧，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熟悉
因为药效的原因，她只想起了大概，很多细枝末节的事依然记不起
比如她记起，十岁左右的和季禾在一起，却不记得在一起做了什么
能感知到那段日子很开心，却不记得因为什么事情而开心
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的春樱在一处阁楼前停住，然后微微往旁边撤了一步“殿下，到了”
“珍珠阁”姜青念出牌匾上的字“我以前也住这里吗？”
“奴婢也不太清楚”春樱是去年进的王府，只在其他老人口中听过长公主殿下的名号，也知道殿下与王爷是一对，于是她不太肯定的继续说“但府里年长的嬷嬷说这是殿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推开院门，一颗比春来居还大的樱花树在院内，整个院子落了一地的樱花花瓣，从她这里看却，地面被□□色覆盖完全，像一片白色的海
“这里以前没有这颗树”
春樱听公主如此肯定的语气，低声道“确实没有，这颗树是去年栽进院子里的”
蓝色夜幕挂着莹白玉盘，院中樱花飞舞，月下白樱，本该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美景，可姜青只觉得，心里堵的难受
季禾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陪在自己身边呢？明知道是利用，明知她忘记一切，却还是坚定的站在她身边
被忘记，被利用，被丢弃……
她离开王府时，季禾十八岁，她十三岁
那时她以为，回宫就是能长久的待在娘娘和爹爹的身边，可就一夜，她发现自己错了离谱
本来和善的母亲，变得疯疯癫癫，她只要靠近就会被打的遍体鳞伤
只有哥哥和父亲，还是待她一样的好，她偶尔还是会想季禾，可哥哥不让她出宫，也不让她提起季禾
她不懂，为什么回宫就不能去找季禾了
光耀元年
在又一次争吵中，姜衡打了妹妹一巴掌
正在大声控诉的姜青，突然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眼泪霎时就留下来了，推开上前的嬷嬷，委屈的跑开
姜衡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脸上的神情比被打的人还震惊，还带着一丝害怕
打小妹的那一瞬间，他成了自己最害怕也最厌恶的人
等他反应过来，要找姜青时，人已经跑的没了踪影，宫女告诉他，长公主跑向陛下的寝殿
“公主去政和殿？”姜衡一下慌了神，来不及思考，拼命的朝政和殿方向跑，常年被毒药浸染的身体早已不堪重负，他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
快点，再快点，小妹在等他，她在等着，一定要快点
可他终究是慢了一步，这是姜衡第一次没等通报就冲进这扇门，门内是与他血脉相成的亲族
血淋淋的殿内，小妹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他的爹爹拿着长刀，阴沉的看着他
“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不知规矩的闯进来”
他说话时语气并没有起伏，姜衡却心惊肉跳，通的一声跪在地上“是儿子的错，恳求爹爹放过素律”
姜拟手里的刀并未放下，看着吓晕的小公主低低笑着，眸色深沉，凝着一团灰
“……是时候了”
听到这句话，姜衡不顾心里的害怕，快速站起身，跑了几步，拦在姜青前面
“爹爹，素律还小，且她是一个女孩子，不用这样的”
还没等他说下一句话，凛冽风声呼过，胸口一阵疼痛，他不敢叫痛，闷声重重的摔到地上
此时也不顾不上尊严，姜衡一个劲磕头“都是儿臣的错，父亲就放过素律吧”
又是一脚踹过去，不过这次脚并未离开，而是顺势死死的踩住他“姜衡，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优柔寡断”
“与其往后被毒物咬一口才知道痛，还不如一开始扼杀，不要让任何一个可以伤害到自己的东西留下”
说完，他收回脚退后几步，从桌子上拿过一个药瓶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姜衡突一下从地上跃起，把药盒抢到
死一样的寂静，姜拟突然笑了“教了你那么多次，总算学会点什么”勇气果断对于王座上的人来说也是必须有的东西
于是他笑的越发开心“作为奖赏，我让你做个选择好了”
他走回桌子前，拿了另一种药，放在手里把玩“两种药，一种伴生，一种剥灵，你选吧”
“剥灵？”姜衡只知道伴生的作用，不懂何为剥灵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像某个人了，姜拟只是看着这副与故人相似的容貌便生出几分不忍，眉头紧拧着撇开头
“剥灵的作用，就是让服药者慢慢忘掉一切，扰乱神经，直到变成一个痴傻儿”
“不行！不行的”姜衡摇头，后退了好几步
“你只有一个选择”姜拟把手中的药递给他，仍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伴生还是剥灵”
……
姜衡感觉有另外一个人在操纵自己的躯体，那个人把毒药喂给小妹
而他就这样看着，灵魂仿佛从身体中剥离，拼命叫嚣着
不行！不可以！！!
可他的身体不听使唤，剥灵，更像是剥去他的灵魂。
药喂完，姜衡跪着把姜青护在怀里“素律已经服药，儿子带她回去了”
站着的人没说话，他也不想顾及那么多了，强撑着站起来，抱起昏迷不醒的姜青往外走
突然一把刀从身侧飞过，插到他面前玉石砌的地砖上力道之大，穿透玉石半尺
帝王擅武，如今姜朝的国土有一半都是他继位后打下来的
平定蛮族，扩大疆域
这样的人本该是一位明君，如今却成为一个残暴不仁的疯子
姜衡不敢动，他知道再向前一步，他和小妹走不出这政和殿
“父亲有何事吩咐”
“你最近与楚丞相家的女儿走的很近？”
姜衡低着头“见过几面，不算熟”
“是吗？”姜拟走到他前面拔起刀，声音冷漠“既然不熟，以后便不要见了”
“好”姜衡面无表情，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两人离开后，姜拟把刀丢回架子上，手里拿着枯败的柳枝，温和了脸色，喃喃自语“阿舒，我有点难受，他们都不太像你……”
昏迷的姜青并不知道这些事，因为剥灵的作用，等她醒来早就忘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没有感到任何不对
慢慢的她开始行动迟缓，丢三落四，刚发生的事情不记得，连以前的事也慢慢忘记，姜青根本没觉得这些有什么不对
宫中的人暗地都讨论，长公主和皇后犯了一样的病，流言四起，没人阻止，宫里人仿佛默认了一样，长公主马上就要变成一个疯子
姜衡就这样看着妹妹变得和母亲一样，他笃定自己迟早也会成这样的，谁都逃不过，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他的阿芜离他有千里之远
帝耀五年春
姜青从王府离开，路上想起昨天夜里做的梦，心情不好。
药效散去后，除了以前忘记的记忆浮现，那些深深刻在她脑海的记忆，也接二连三的出现梦中
梦里她依旧是个痴傻笨拙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平日里和善恭敬的大臣们欺身楚姐姐
黑暗里突然一双手抓住她的脚，将她从床底拖出来，拖到更加阴暗的地方，接下来是无尽的噩梦与不亮的黑夜
人会本能的记住疼与恐惧，那个痴傻的小公主总算是记住些什么了，纵使是不好的事情
也是从这一次开始，那些在眼光背面的黑暗，毫无保留的展露在她眼前
等了这么多年，这些盘踞在这个王朝上方多年的污秽她会用血清洗干净，然后随着姜王朝一起入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