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姜青便趁着薄雾出了季王府
宫女给她换朝服的时候，晗樱抱着一副画卷进来“殿下，世子叫我把这个给您”也许是曾经在季王府邸待过，晗樱一直称呼季禾为世子
姜青扭头看了一眼，面露疑惑“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三天前，世子说如果殿下要找他，就把这副画交给殿下”晗樱把画卷放到桌案上，方便公主等下看
姜青盯着画卷出神一会儿，大概猜的出来画的是什么，没急着看，转而问道“暗探回来了吗？”
“没有”晗樱说着，两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朝冠，替公主带好
“老家伙，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
她很早就安插一批人在朝中官员的府里，为了更好的掩藏身份，除了定期的联络外，从没有任何的任务交给他们，就跟寻常家丁无疑
可这一次，这些暗探全部失联，八成是这些老家伙中有一人发现，通风报信，联合起来做掉了暗探
朝服穿戴完，姜青整了整衣袖，低声骂了句“废物”她若不查，死了这么多人，竟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殿下，繁禾公主和谢将军均有信送来”晗樱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两封信递给她
两人都是从赤城寄信到上京，还是同一时间，想来前线战事有了变化，姜青先打开姑姑的信
素律亲启
【赤城久攻不下，姑姑记得赤城将领谢泯光乃是素律青梅竹马，不知素律此番为何】
繁禾
给姜素律的信
【赤城我如今替你好好守着呢，我一定把北原给你打下来，你就安心坐着你的王位吧。
等我回来】
谢祁
他的落款后面还画着两个小童，一个拿着长剑趾高气昂，另一个在他身后，坐在高高的凳子上，闭着眼喜滋滋的笑
姜青把两封信折好“晗樱，磨墨”
“是，公主”
繁禾姑姑亲启
【素律不日便召谢泯光回京，繁禾姑姑趁此时机一举拿下赤城，城中剩余士兵不降者，望姑姑先行关押，城中百姓也望姑姑好生对待
素律与姑姑平添太多杀戮了，以自己命来还都还不清了，素律求姑姑每攻下一城，放过里面活下来的人，也放过姜朝的士兵】
素律书
将信漆封好后，姜青递给晗樱“加急送到姑姑手上，切记小心”
“另外，传我口谕，宣谢将军回京”
晗樱很是疑惑“殿下，没有理由吗？”战事正是焦灼之时，不说任何理由召谢将军回京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青点火把刚才两封信一起烧掉，撩起的火焰照映照在眼眸里，仿佛黑色的空洞里燃起光亮“他不愿回来，就说长公主病危”
“是”
早朝时，矛头不约而同的全对向了姜青
顾太师冷着脸“长公主殿下，私自扣押臣等家眷，意欲何为”
“太师多虑了，战乱起，不只是京中，各地都不安全，本宫只是为了保护家眷的安危”姜青最不喜应对的就是顾太师，只好打起太极，没成想今天都还不依不饶
一个问完又来一个
谢太傅行礼上前“殿下，臣等家眷多有叨扰，不劳烦殿下保护”
谢太尉虽然一直和自家表哥不对盘，此刻也出奇的一同心“臣附议，犬子泯光出征蛮夷不能侍奉膝下，望殿下开恩，放臣等家眷”
看来是说好了，逼她放人风。姜青略略想了会儿，说道：“放人也可以，诸位大人管好自己，我自然放她们走”她不耐烦的敛着眸子，手里把玩着琉璃珠子
心中有鬼的人还想说些什么，顾太傅先说话了“只要殿下放人，臣等自然会守好臣子的本分”他冷笑一声“望殿下也能守好自己的本分”
下朝后，姜青百思不得其解，陈太傅昨天气成那样，今天竟没有说出她杀害先帝的事，若是忌惮她手里的人质，这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了，况且她已经答应放人，陈太傅居然没有半分举动
有蹊跷
“苏禾，我离开陈太傅府后，发生什么了”
话音刚落，一位宫女打扮的中年女子侧步出来，贴近步辇旁，递上写满字的纸，下面还捎带封信件
苏禾是哑女，从小就跟在她身边，与她而言是除了晗樱之外最可靠的人
【昨日太傅在殿下离开后，给朝中大小官员递去封信，奴已拦下】
姜青把纸张还给苏禾，拆开信
“停下”
公主发话了，宫人停下步辇，苏禾仍是站着离公主最近的位置，良久她都没等到公主把看完的信给她
纵使奇怪，苏禾仍旧很有规矩的低着头
所有人都低着头，所以他们都没看见，公主无声的哭
接下来的事情，让宫人和苏禾都吓坏了，她们先是听到珠玉金银叮铃响，接着是脚步重重落地的声音
余光中她们只瞧见了繁重华贵的衣摆，来不及反应，那衣摆的主人已经跑远
苏禾没有跟上去，有些无力的笑了笑
寝宫外，晗樱早早的等着公主，她远远看到公主奔跑着，身旁一个宫女也没有
她带着疑问迎上去“殿下……”可公主并未停下，直接越过了她，她便也跟着着急忙慌的跟着公主往寝殿里跑
晗樱跑的慢，她跟上公主时，公主正抱着季世子留的画卷，似哭似笑的
后来苏禾问她时，她也不太能准确形容出来公主的表情，只能凭直觉说道，公主很伤心
自那天过后，姜青性情大变，朝臣的家眷被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囚禁起来，大臣们敢怒不敢言
下朝后，姜青也只待在端衡殿，不回公主寝宫
端衡殿有一张地理图，苏禾看公主每日插着小旗从边塞往上京前进
自谢祁离开赤城，北原将领势如破竹，这一切消息都被姜青和繁禾二人封闭，千里之遥上京不知道，着急赶路谢祁不知
苏禾知道，等小旗移到上京，北原兵临城下，公主便会从过去解脱，从获新生
她不知道，她的公主是在走她的一生，等旗子到了尽头，姜青的一生便结束了
……
午后，晗樱陪着公主临摹画，摹的是季世子常画的樱树
画完后，姜青停笔“季王府的人明日动身？”说话时，她从柜子里取出两个木匣子，小的是她之前买的檀木盒，里面是玉骨扇。大的那个装了一副画
“嗯”晗樱刚回答完，两个木匣就递到眼前
姜青吩咐道“你出宫一趟，把这两件东西交给老管家，请他行船过扬州时，替我丢入湖水中”
“是”晗樱抱着木匣，正想退出端衡殿，就被叫住
“晗樱，谢祁快回来了……”
晗樱没有转身，说一句“明日就到了”便走了
繁星一夜，明日变成了今天，谢祁身披盔甲骑着战马，手持着令牌连过三关未停，直至宫门，他才着急忙慌的从马上跃下，把令牌丢给守宫门的士兵
“姜素律！”
姜青正在批阅奏折，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惊的一哆嗦，奏折上顿时一点黑墨晕开，她一看，完了，顾太师的折子
刚想开口骂这个罪魁祸首，可抬头看他消瘦狼狈的样子，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说话，谢祁一张嘴就没停过“姜素律，你得什么病了，严重吗？疼不疼？”说着他俯身前去，想摸摸她
姜青偏头躲过
“干嘛，不脏的，我在殿外洗过才进来的”谢祁带着点委屈，又嫌弃姜青事多，抢过她的手帕擦的仔仔细细
“不是嫌你脏”是她太脏了
谢祁不置可否，擦完手，他把手帕往怀里一揣，利索的拉了个凳子坐在姜青对面
“谢祁，你家本族是苏州吧，你喜欢哪里吗？”
他不知道姜素律一本正经的问他这些干嘛，脱口而出“还行吧”
对他那说哪儿都行，哪怕是条件艰苦的边塞，姜青问起他也说还行若是平常，姜青肯定会与他笑骂几句，但这次姜青顺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去了
“还行便是不讨厌，我在苏州替你安置了府邸，器物也安置妥当，不过家丁小厮婢女要等你去后自行打点……”
“停停停”未等说完，谢祁急性子打断了“姜素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要革我的职？”
他觉得姜素律今天很奇怪，难道是脑子得了病，想到着他目光先带上几分怜悯
“不是革职，而是姜朝不需要将军了”姜青迎上他奇怪的目光“谢祁，我脑子没病，你不用想了”
这下换谢祁不解了“为什么不需要将军了，北原投降了吗”他说这话时，肉眼可见的高兴
看着这样的谢祁，姜青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恶鬼，专门打破这些高兴的恶鬼“不是的，赤城已破，不出三日北原兵临上京，姜朝完了”
谢祁腾地站起“什么！”他一下想明白了什么“你做的？”
姜青抬眼看他，一丝表情都没有“你以为我要你去边塞是为了夺兵权，不是，我只是需要一个容易操纵的棋子”
在谢祁震惊的面容下，她依然很冷静的说“你和季禾都是傻子，以为我想要这江山，我只是想要这江山崩塌，趴在上面的蛀虫被他们最渴望的东西碾压死”
良久，谢祁接受这个事实，他本该破口大骂的，可他一句难听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声道“你会死的”
亡国后，前朝王室血脉便不能存在，遗留的王族需得在从王城最高的城楼上跳下，警示百姓，再无前朝只有新帝
听到他的话，姜青笑了“这样就对了，不该死的都死了，该死的人凭什么活着”
她叹息道“谢祁，你已经不是将军了，离开上京吧”
谢祁忍不住大吼“姜素律，我不是你的臣子，你没资格命令我，以前是我愿意顺着你，什么都听你的。现在我不愿意了，我不走！”
说完这些，他稍稍冷静了点“歼灭北原敌军后，我会替你杀掉这些该死的人，姜素律你得好好活着”
姜青没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说道“上京你的家眷朋友我会让他们平安离开的”
“我不用你管这些！”谢祁着急的转了两圈，指着她说道“姜素律你欠我的，所以你必须答应我的要求，不许死，不许跳下去”他实在是害怕极了，他怕没有人逼，姜素律自己都会往城楼下跳
他声音迫切，急需一个承诺，一个支撑他继续战下去的承诺“你听到没有！你欠我的啊，姜素律，你必须答应我”
看着这样的谢祁，她突然想起，当年谢祁去驻守边塞的前一天夜晚，偷偷摸摸的进宫，也是这样向她要一个承诺，什么承诺她快忘了
毕竟只是很小一件事，就跟要金芳斋的酒，夏日里的荷花一样简单的事，她随口应下了，也随即忘了
想来也没实现
她可真是一个不受承诺的人，这次就当是还他的吧，姜青如此想
“好，我答应你”
得到想要的承诺，谢祁笑的开心“姜素律，那我走啦，你给我惹大麻烦了，我要赶紧回去了。再见……”
姜青重重的点头“嗯，我给你惹了很大的麻烦，真是对不起啊，谢祁”
小将军转身离去，笑意满满“没关系的”
姜青留着泪看他越走越远，宛若当年，夜色里那个身影薄弱的少年，也是这样越走越远，只是少年回来了
谢祁却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