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程欣儿，便是大夫人，也坐立难安，她从丫鬟处打听了越慕楚回回碰避，所以十分怕越家给周君宴也无个好脸色。私下底，她给周君宴做了预防，“也不知她们如何想的，将她多年苦恋你的事闹得满城皆知，她定亲那家觉得受辱，自己退了亲。她爹娘觉得脸面都丢尽，是让她出嫁做尼姑的。”

周君宴道：“我一直未问清楚，她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抿了抿嘴，才道，“其实是做戏。我坐在弄松的石头边上，眼看要跌倒，她跑过来拉住我，因我有些慌张，使得力气太大，将她拉倒，胳膊都划伤了，这却是受得真伤。”

周君宴叹气，“娘真是胆大，如此行事，若是她不出现，或者弄个不好，娘您摔断了胳膊腿可划算？”

大夫人叹气，“有健壮婆子在呢，娘如何会受伤？我本以为她都跟家中商量好的，不想她却瞒着家里人行事，只跟程夫人商量，逼了越夫人嫁女。越夫人有气，你也体谅。”

越慕楚在马车上也坐立难安，生怕月就爱对周君宴如何，但是周君宴自己倒是无所谓，他尽了礼数，只是是得了一杯茶水还是一口唾沫，他都不会放心上。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等他来到越家，却十分惊讶，越大人竟然也在。他今日该是要上差的，不过他也未解释，周君宴拱手叫了岳父岳母，呈上礼物，“因在恭州任职，拖了许久，第一次登门拜访，失礼之处，请岳父岳母海涵。”

越夫人对越慕楚视而不见，对他却十分客套，让丫鬟斟了茶，道：“下次不必多礼。你人过来我便十分开心。”她脸上也无笑意，冷冷淡淡的。越大人更是寡言，只对他拱拱手。

周君宴喝了茶，也并不费心找话，程欣儿站在一旁，十分无措，还是周君宴招呼她坐下。

沉默了许久，越大人才道，“周庸之，不如来我书房一谈。”

周君宴跟越夫人告辞，去了越家书房。越大人不知是没想好说什么，还是不想说话，周君宴便抽了本看，起初还有些应付场面，不过看得几行，倒是认真了起来。

“你若是喜欢，便拿回去看吧。”越大人突然道。

周君宴连忙抬头道，“多谢大人，君子不夺人所好。况此书庸之家中也有一本。”

越盛讽刺道：“有一本又何如？不过一本书，唾手可得便得之吧。”

周君宴看向他，随后又低了头。越盛讥笑道：“想说什么便说。何必吞吞吐吐。”

周君宴抬手道：“想必越大人不知，周某连也是婚礼二个月后才被告知又娶了一房。周某才智平庸，平生无大志，不过想妻儿安康。”

此番话说得越盛怒火升天，虽未言明，但是几桩事无不谈及，偏偏他气短又心虚，气到最后只能颓然坐倒，长叹道，“怪只怪老夫生了个孽畜。”

许多人夸赞他七窍玲珑心，虽有夸张，但往日只要他想，便没有不能讨好之人，只是这便宜岳丈，周君宴是无心在他面前讨巧。他周君宴，自有坚守。

这边越慕楚跟母亲坐在一处。她小心开口道：“娘，不知近日可安睡？夫君从恭州带了些百合，利于安神，娘每日用它做些甜汤。不如女儿现在给您熬一盅百合汤？”

越夫人看她淡淡道，“坐着吧。”

难得娘愿意跟她说话，越慕楚十分高兴，连忙道：“好的，娘让女儿坐着女儿便坐着，我们好生说说话。女儿在周府一切都好，婆母感激我救命之情，跟娘一般对我十分好。”

越夫人讥笑道，“救命之情？难道真以为我是傻子不成？”

越慕楚揪着帕子呐呐道：“婆母对我十分好的，欣儿姐姐也对我好。”

越夫人问：“你那心肝呢，周君宴对你可好？”

“夫君……”半月慢慢道，“对我也好。”

越夫人看她强撑，心如刀割。只一个女儿，她的状况，她如何不知？程欣儿管着伯爵府，耀武扬威，反倒回程府哭诉，别人还当她受了委屈。越慕楚在伯爵府做小伏低，还要却要说样样都好，让越夫人如何不难受？可是，她想到这一切都是她自找，连累丈夫名声，她便无法原谅。

越慕楚看着越夫人不说话，红着眼眶道：“娘，若是有下辈子，我便不做你女儿，这辈子让爹娘伤透了心，下辈子我来做爹娘。”

“我只愿下辈子与你没有牵扯。”越夫人冷冷道。

越慕楚听了眼眶一热，又要哭出声，她连忙捂住嘴，止住哭声。一切都是她自找，爹娘再多冷言冷语，都是应该的。只是何时才能原谅她呢？

越慕楚又说了几句，越夫人不是不搭理，便是刺她几句，越慕楚一直强忍着泪水，好在终于要用饭，她去书房请父亲和周君宴。书房门外根本听不到说话之声，越慕楚见得屋内，见周君宴和父亲坐得远远地，各拿了一本书，苦笑了一声。

她出声道：“爹，夫君，该用饭了。”

周君宴对她拱手，起身用饭。越盛瞧都不瞧，从她身边走过。越慕楚望着他二人背影，一般挺拔英俊，心中十分开心。

饭桌之上，越盛和越夫人十分生疏克制，让周君宴多吃些，周君宴不输礼，却不多言。用过饭，周君宴拱手告辞。

越盛一愣，要说话，却又止住。

越夫人淡淡道：“慢走。”

越慕楚张嘴要说话，却不知说什么，她跟着周君宴走到大门，回头看越夫人还站在门口，不觉低了头抹泪，再向前看，周君宴已经大步跨上了马车。她走一步转一次头，不过踏出三步便看不到周君宴，也看不到父母，便如她此刻处境。

越慕楚在门口站着，突然茫然无措。

“二夫人？”丫鬟见她不动，开口提醒了一句。

越慕楚抖着嘴，突然大哭着从大门跑进，越夫人还矗立在屋檐下，脸上都是泪水，见她突然进来，慌神地去擦泪，越慕楚跑向她大哭，“娘，我再受不住了，娘，这世上既容不得我，我今日便还回去……”她要冲向檐下的柱子。越夫人急到不行，将她拉住，“儿啊，儿啊，娘错了，娘理你，娘理你。”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越盛将她二人拉起，“孩子，爹也错了，今后我们都好生生的。”

越慕楚拉住他衣袖哭诉道：“爹，你不要对他冷脸，他什么都不知，是我死皮赖脸，是我不知羞耻，爹……”

“别说，别说——”越盛劝住她，“你又何错？你不过是真性情，真勇气，爹才是懦夫。我也想通，何必逼你？难道你死了，比活着让我开心不成？”

“若是爹娘嫌我丢尽越家的脸面，便让我死了都成。”越慕楚跪在地上哭道。

越夫人拉她起来，“孩子，娘要你活着，好生活着，只是以后你在周家如何，爹娘插手不得，你得靠自己。”‘

越慕楚不愿起，“爹，娘，您真愿意原谅女儿了吗？女儿看着你们冷脸，比死了还难受。要爹娘从今往后再不难受，不如就让我这条命还了您二老的恩情。”

放在心尖上疼着宠着的孩子，便是再怨恨她糟蹋自己，看她如今这个样子，还能不原谅？越夫人哭着道，“再不与你扭着了，对你冷言冷语，难道娘便好过？何必折磨自己又折磨你？我们都好生生地过日子。人这一世，也不过几十年，娘也没法子看顾你几年，再不跟你怄气了。”

“爹娘都愿原谅女儿了，是吗？女儿没有在做梦，对不对？”看越盛和越夫人都点头，越慕楚才破涕为笑，老天啊，她多想有这一日。

周君宴在马车坐着，小厮凑到他耳边说了越家父女等都在抱头痛哭，周君宴点头。他等了二刻钟越慕楚才上得马车，她眼睛红肿，向周君宴行了蹲礼，低着头坐在车上，眼看到伯爵府才看着周君宴欲言又止。

“以后好生过日子吧。”周君宴看她一眼，下了马车。

周君宴快走远了，才听到背后越慕楚传来的声音：“楚儿知道，多谢夫君。”

程欣儿听到她们回来，匆匆跑过来，周君宴已经不见，越慕楚眼睛红肿，程欣儿看得心惊肉跳，拉住越慕楚的手，担忧地问道：“可是闹了起来？”

越慕楚笑着摇头，“欣儿姐姐放心，未吵架，我爹娘已经原谅我，还答应再不干涉周家之事，刚夫君也说让我好生过日子，以后咱们几个都好好的。”

程欣儿听了放松一笑，“这便好，这便好，以后我们都好生生地。走吧，跟我一起去重新上个妆梳个发。我们从头开始。”

周君宴到惜书阁，翻出给半月做得那副桃花图，喃喃道：“旁人再好，也不及你，等你回来，我绝不让人再欺负你。半月，我的小丫鬟，快快回来。”

陆青想必已经到了洛阳，不知是否见到半月。半月，可曾思念他？或是觉得外面才自由自在？

第一百三十二章旧友

半月等在刘安县租了一处小院落。

屋主看她肚子十分大，离临盆不远，却在外奔波，不免多问几句，“夫人为何快要生产还要奔走？不怕有个万一？”

半月轻柔的声音从面纱里传来，“多谢婆婆关心，晚辈也是这刘安县人，跟着夫君从恭州回京特意来此祭拜我爹娘十年忌日，因夫君有要事先行一步，过得几日便派人来接我回京。”

那婆婆道，“夫人也是刘安县人？不知父母叫什么？说不得老身也认识。”

半月犹豫了一下，道：“我家在乡下，想必婆婆并不认得。”她也并非衣锦还乡，报了爹娘性命，没得辱没她们声名。

只是总归是老家，半月去了王家的酒馆，见已经换了招牌，陈家的铺子还在，周寡妇的杂货铺也关了，街上人来人往，她一个也不识得。猪肉铺早已不见，地址上重新起了三层高楼，挂了“白云酒楼”的招牌，酒楼的小二看她站在门口许久，看她的神色十分奇怪。

半月不觉有些落寞，她挺着肚子一路走，走到街尾，看到一处门口，停了下来。这是接生婆的家门口，她曾经还来请吴婆婆给嫂子接生。

半月鬼使神差敲了门。

“是谁啊？”屋中传来的是一把年轻的声音。

“我找……吴婆婆。”半月犹豫道。

“吴婆婆？”门被打开，一个妇人伸出头，瞧了半月带着面纱，疑惑道，“你是谁？吴婆婆是我奶奶，只是她早过世。”

“小月姐姐？”半月试探道。

那人更疑惑了，“我正是吴小月，你是谁？”

半月摘下面纱：“我是王半月。”

“半月？你真是半月？”吴小月十分兴奋问道。她仔细瞧了，最后拍了大腿道：“有小时候的影子，是半月不错了，快快进门来。”

半月见了她院子，屋中摆设陈旧，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生活的影子。

吴小月给她倒水，“别瞧了，还是以前的家具，我也是个命硬的，奶奶死前将我嫁了人，还陪送这房子，不过几个月我男人便死了，连个孩子都没给我留下，我便捡起我奶奶的老行当，也做了接生婆，只是我年纪小，都叫我小月嫂。快说说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大了肚子到了此处？不是进了大户人家做妾吗？难道被赶了出来？”

半月摇头笑道，“不是被赶出来，跟着我侄子回乡祭祖，过几日又要回京。呆在屋中烦闷，便出来走走。”

“这便好，想来世上命苦的只我一个。看你肚子，只怕快生了，你别动，我给你摸摸。”她上手摸了摸半月肚子，道：“孩子看着不小，头朝下，十分妥当，平日多走走，日后好生养。”

半月笑道：“姐姐真有吴婆婆真传。不知可愿跟我去京中帮我接生？”

吴小月看着她犹疑道：“我们这行，便是去乡下给人接生，也要多出银两，去京中更不便宜。”

半月道：“只要姐姐愿去便好，等人来接我了，我让我夫君先付姐姐定金。”

吴小月拍着大腿道：“成，那我也去京中涨涨见识，以后回来也有得说，我小月嫂可是给京城妇人接生过的接生婆。”

半月看她愿去，十分高兴，与她聊了许久才告辞。虽物是人非，总还有故人可念。

猴儿今儿去乡下祭祖，到太阳落山都未回。半月在院中等他，顺便赏赏月，今儿十六，月亮似圆盘，照得院中景色明明白白。月上中天猴儿才回，他本心绪低落，见了半月才高兴起来，他也有亲人，并非孤零零一个。

半月见他连忙问道，“可曾用过饭？饭菜还热着，我给你端来。”

“正饿着呢。”猴儿道，摸摸脸，高兴地坐下吃饭，嘴中道：“姑姑，我看最近你也没看那镯子，是不是忘了我姑父？不如我们就不回伯爵府了，以后我去赚钱，你呆在家中养孩子，姑姑，你觉得这主意如何？”

半月歪着头看他，好奇道：“往常不是都做他的狗腿子，现在来撬他墙角，不怕姑姑我告恶状吗？”

猴儿气呼呼道：“姑姑你莫要不识好歹，我是为你考虑，你看这县中的女人，都在街上做生意，你却得关在高墙大院里，我怕你被关的不开心。”

半月喃喃道：“是啊，你娘，你奶奶，还有你娘，也是常在街面上行走的。你看见了那新起的白云酒楼，便是我周家从前的猪肉铺子。”

“哼，抢了我们家的地，咱们有钱，不如把那酒楼买下来，以后还开猪肉铺。”

半月看猴儿气呼呼地，劝慰道，“那家想必是从官府买的地契起的屋子，与我们家并无恩怨。至于买下来，我们老弱病残，财不可露白，免得被人觊觎。你出门去，也别穿好衣裳。我只你想报答张婶子，也别给多了银两，买些吃的穿的实惠东西。”

半大小子如何会安心受教，听了便不耐烦，“知道知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不成？”

半月看他烦躁样子便觉好笑，怕将他惹毛还需忍着：“若是你想要这铺子，不如等少爷的人来了再买。”

猴儿又提醒道：“若是人来了，你便跑不了，你当真不想在外面逍遥快活？”

半月笑着摇头，“我便是真要跑，难道跑得掉？凭着我肚子里的孩子，少爷天上地下也得把我找到啊。再说，我也不愿跑，虽说墙院甚深，但是我也不是在街头巷尾玩耍的无忧无虑的小时候，王家遭逢突变，我进了伯爵府做丫鬟，被周君宴一直养着，养成了笼中雀，离了他的笼子，我在哪儿都过得不快活。”

猴儿不解，“笼中有啥快活？”

半月看他，“有人忧你挂你，替你遮风挡雨，不愿你吃一丝苦头，便能快活。何况你看在这里，我连熟人都未见，一直呆在这院落里。一是我如今身体不便，二来，总是在高墙内，也能找到乐趣。做做针线，看看书，写写字，再陪着孩子聊聊天，一日很快便过去了。”她将自己的手伸到猴儿面前，“你看姑姑这双手，可还能拿刀剁猪肉，能提几斤重物？你再看姑姑这张脸，若是抛头露面，岂能不惹是非？”

猴儿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姑一直都带着面纱。我当你不愿被熟人看见，原来是觉得自己太美貌不敢见人。”

半月噗嗤一笑，“说得像是我自作多情。只是姑姑还是有几分相貌，若不然你姑父为何对我痴迷呢？”

猴儿冷哼道：“哼，你也是脸大，说不得我姑父在伯爵府里早已纳了新妾，再不管你呢。不然你看都过去这么些天，怎么还没人来找我们回去？”

半月道，“原来你是嫌弃伯爵府的人来得太慢，心生不满，才撺掇我逃跑吗？”

猴儿瞪她，“别胡说八道，我是为你着想，我是想让你开心。”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半月摸摸他脑袋，“知道了，我故意逗你呢。姑姑知道我们猴儿最爱姑姑，只是姑姑呢，最爱周君宴，所以这辈子只能跟着周君宴，不能跟着你王大壮闯天涯。”

“谁最爱你？谁要跟你闯天涯？你看你娇生惯养，还揣着个大肚子，走一步歇三步，吃得又多又贵，衣裳也要穿绸缎，你就是个大麻烦。”

看他恼羞成怒，半月乐不可支，笑了好久，将猴儿笑得跺脚回房了才慢慢止了。

猴儿吃了饭菜，便去洗碗。今日这顿，只怕是苏大夫做的，十分清淡养生，姑姑却也不能离了少爷，若不然洗衣做饭扫地不说，还得谋生，如何能像现在这般漂漂亮亮？

半月一个人坐在院中，脸上却突然冷清清，她想到周君宴，不知他现在做什么，府中两位夫人，他是与她们欢笑，还能想到在远地的她吗？她，真的好想周君宴啊，晚上睡觉时想着他的胳膊，白日里走路走得发喘，便想他厚实的手，孩子动弹时，想到耳朵贴在他肚子上时脸上满足的笑。少爷，快些来接半月回家吧。半月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的。

等到半月见了陆青，眼泪都出来了，少爷终于来接她了。

半月擦擦眼泪，慌忙行礼：“陆大人快请进。东西都打包好，等大人修整好，便可启程了。”

陆青弯腰道：“夫人可折煞小人，陆某不过一个差役，夫人叫小人名字便是。大人在十分思念夫人，命我速速将夫人请回府里，夫人既是收拾妥当，等小的用过饭便启程。”

将行李收拾到车中，又去将吴小月请来，半月坐在马车里感慨万千。当初家破人亡，她也是坐了马车去京城，因是天寒地冻，又有人生病，马婆子还要到处寻摸女孩子，足足走了一个月才到京中，这回她大着肚子，行程慢，早晚打尖住店，有时午时还要下来用饭，却也快上许多。不过十天，便入了京。

看着威严气派的屋子，一路繁花，腊梅桃花迎春盛放，从高大的城门入京，半月坐在车里，突然觉得心中忐忑。少爷，会在门口等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