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

《寒山纪》

第 183 章 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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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洛元秋放下碗筷,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期期艾艾道:“其实我还能再吃一碗。”

殷雪怀冷笑:“我看你学符实属可惜,不如这就跟着伙计回去吧,来年京中酒楼必有你的一家。”

洛元秋把三个碗叠了起来,心想这一两银子一碗的鱼肉面果真不同凡响,连她这种味觉失了大半的人都觉得面劲道爽滑,汤醇味足。早先听人说醉霄楼有御厨坐镇,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御厨的手艺果然非同一般。

吃饱喝足后身心爽利,她也不甚在意殷雪怀说的话,随口道:“开酒楼有什么稀奇的,前辈你一个咒师还不是去砍柴做樵夫了?不过你的柴居然能卖这么多钱吗,你不会是把人家整座山的树林都砍了吧?”

殷雪怀看起来很想拔刀让她闭嘴,深吸口气道:“这些不是柴,这是琅玕树,以烈酒浇之,插土即活。”

洛元秋道:“树干了不就是柴吗,都差不多。你要带这柴……噢,这些树去哪里?”

殷雪怀淡淡道:“把它们种在亡妻坟旁。”

吃人嘴软,洛元秋重振精神,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道:“看来前辈的故事还未说完。”

殷雪怀却说:“你身旁这位小友既然已经醒了,那就别再装睡了。”

洛元秋转头看去,一个馒头颤巍巍从碗后出现,紧接着陈文莺从桌边慢慢爬起来,嗫嚅道:“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说话,是这面太香了,我就醒了……不如你们继续说,当我还没醒好了!”

“醒的好。”殷雪怀啜了口酒道,“你若是迟迟不醒,刺金师就该朝我拔剑了。”

洛元秋惊讶道:“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她随即点头微笑:“前辈没看错,我确实就是。”

陈文莺把碗筷推到一边,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小声道:“你们认识吗?”

洛元秋:“认识。”

殷雪怀:“不认识。”

洛元秋眉梢微动,起身说道:“既然前辈说不认识,那我们这就走了。”

殷雪怀两指按在酒壶上,冷冷道:“面的钱还未付。”

洛元秋从善如流坐了回去,诚恳道:“前辈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不过人长言相逢即是缘,现在认识也来得及嘛。”

陈文莺目瞪口呆,回想起昨夜遭遇的种种,顿时怒从心起,心一横在桌角重重一拍:“元秋你无需怕他我身上带够了银子说罢这几碗面多少我都帮你付了!”

见对面男人目光冷冷射来,陈文莺顿时想起了洛元秋的话,连忙低下了头,不去看他的眼睛。

殷雪怀彬彬有礼道:“那便请吧。”

一刻之后,酒楼伙计前来收了碗筷,陈文莺与洛元秋老老实实并排而坐,看殷雪怀将帐结了。

陈文莺犹自摸不着头脑,小声道:“我走时分明带了银子在身上,怎么就没了……”

殷雪怀捏着空杯嘲弄道:“世事从无万全之备,只有少年人偏生喜欢空口说大话。”

两人一齐点头,乖顺道:“前辈教训的是。”

“口是心非。”殷雪怀摇了摇头,嗤笑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们,我年轻时做的混账事也不少。后来遇上了瑞娘……倒是收敛了许多,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我不愿她伤心难过,偏偏最伤她的心人却是我……我在石洞一住便是三载,瑞娘隔几日便会带吃食上山,我不想见人,我们便隔着石壁说话,我知道她不过是强颜欢笑,但我却不敢见她,我怕见到她,我怕她也怨我憎我……这石洞中的咒术被我看了成千上万遍,早已烂熟于心。我日日夜夜都觉得痛苦煎熬,曾想过一了百了,我把恩师留在后崖的话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次,不禁心生畏惧,难道我真要如他那般在这石洞之中呆一辈子吗?别人又会如何看待我?”

陈文莺忍不住说:“不就是在石洞住一辈子吗,前辈自己觉得高兴就好,无需在意旁人怎么看。”

殷雪怀垂眸一笑:“瑞娘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说她愿意陪我在这石洞住上一辈子,哪怕以后不能见面,能隔着石壁说话也好。我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瑞娘便住在石洞另一侧,我们相隔一面墙,像从前一样谈论道法推演咒术,仿佛回到了昔日随恩师修习的日子,我不必在意能否胜过谁,习咒也不再是为追赶谁。修行之中自有欢喜发自于心,闻道而悦,朝夕如此。我听不见纷乱的心声,不用听那些憎恶怨怼贪婪之言,就算此生的归宿是这间石洞,那又如何?”

茶铺外沸反盈天,车马往来络绎不绝,喧哗声却止步在这帐门之外,但殷雪怀所言,让洛元秋有种身处寂静无人石洞的冷清之感,她想起自己也在某个洞里躺了几年,不由道:“其实洞里冬暖夏凉,比住屋子舒服多了。”

殷雪怀知道她向来如此,只当作没听到,望着手中空杯,径自说道:“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瑞娘一向体弱,本不应长居石洞中。有天她突然病了,越病越重,从此江河日下,一丝好转的迹象都看不到。她少年时曾随名医修行,深晓药理,她说她这不是病,却像是中了丹毒,只怕是我去阴山那年,我们二人服下的丹药所致。她说她多年以前就有所察觉,也曾暗中寻医问药,可惜收效甚微。她早就猜到自己会死,只是舍不得我……她让我千万别出来看她,她如今病容满面,憔悴不堪入目。我说我现在若是出去了,人人都只会当我是个疯子,我们不是正好般配吗?”

“我又悔又急,觉得白白浪费了多年,当下等不及出了石洞去见她,却发现她竟不知何时将那入口用砖石牢牢堵住了!我问她为何要这么做,她哭着说都是她害了我,如果不是那年她强行要我服药,我们都不用这样……我问她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她说那丹药不是什么长生不老的丹药,服下之后看似修为精进,等到丹毒入体,多年后便会变成妖异之物。现在是她,或许很快就会轮到我,这里的每一块转石上都由她亲手刻下了咒术,她不愿害了我的性命,是以自囚于此。”

“我不顾一切从缝隙中伸手去抓她,跪在墙外苦苦哀求,想再见她一面,她隔着缝隙借着月光看了我一眼,便转身回到黑暗中去了,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但她的那双眼睛,却始终在我的眼前!她并无怨念,心意竟如此决然……我甚是绝望,就这么一直跪着,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我心中当即狂喜,以为她改变主意来见我了,便想把手伸进石缝。当她的双眼再度出现在缝隙中,我看着她的眼睛,却听不见她的心声”

陈文莺听得入神:“她怎么了?”

洛元秋捏了团青色的光芒在指尖,随意道:“她死了,死后化成傀了。”看陈文莺似懂非懂,她又添了一句:“就是活尸。”

陈文莺震惊道:“什么?!是因为丹药的缘故?前辈不是说他自己也服下了吗,为何他却没事?”

洛元秋道:“因为他是殷雪怀。”

陈文莺呆滞片刻,嘴角抽搐惊恐万分地朝后一仰,险些人翻过去,幸好洛元秋及时抓住了她的手拉了她一把。陈文莺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地追问:“他是殷雪怀?!就是话本里说的那个得仙人指点活了两百多岁的咒师?可他不是前朝人士吗?这都过去快三百年了吧,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说完又忌惮地瞥了殷雪怀一眼,凑近洛元秋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书上说他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怎么看起来……呃,似乎不大像呢?”

洛元秋思索道:“也许我们早出生两百年,大约能一览前辈的英姿?”

殷雪怀闻言说:“话本上说的你们也敢信?”

“为何不能信?”陈文莺争辩道,“前辈不觉得这些传奇故事另有所指,说不定有人借假言真呢!越是荒唐的故事就越有可能接近本源,话本中说前辈咒术大成,偶得仙人点化长命不衰,倘若前辈真是殷雪怀,那这故事不就是真的了吗?”

洛元秋一脸兴致盎然:“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文莺你到底看了多少与前辈有关的话本?不妨说来听听,说不定你比前辈自己知道的还多呢。”

一说起这个陈文莺顿时精神了,掰着手指头道:“也就那么……三四十本吧!殷雪……殷前辈也算是名人了,话本中常说他为人驱邪除秽的故事,我记得有个是……”

“小姑娘,你想喝酒吗?”

陈文莺疑惑道:“喝酒?我不喝酒。”

殷雪怀从袖中摸出银子,盯着她说:“这酒壶中的酒已经喝完了,能不能劳烦你去外头的酒肆为我再打一壶呢?”

陈文莺一与他目光相交,便不觉恍惚起来,随即顺从地点了点头,绕过洛元秋拿起桌上酒壶,朝着外头走去。

洛元秋眼睁睁看她走远,知道是殷雪怀有意支开陈文莺,便道:“前辈到底想说什么?”

殷雪怀话锋一转:“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平常会做梦吗?”

洛元秋道:“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我鲜少梦见什么,但从去年开始,我有时会梦见过往之事。”殷雪怀说道,“我梦见自己仍年少,梦里我初次离开江陵游历江北,之后去往元洲寻找一个人。这个梦我反复梦见,辞别故乡时的景象仍历历在目,江北沿途风光也恍如昨日,夜夜尽是如此。我不解其意,因这梦的缘故再度回到江陵,一日醉宿荒野,我又梦到了这个古怪的梦,隐约间仿佛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走过,我心下奇怪,跟着他走了一会,看到他在驿馆门外朝人打听着什么,但周围却无一人理会他。”

洛元秋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就是前辈的影子?”

殷雪怀喉头滚动,再三思量,方才开口:“我不会认错,那就是梦里年少时的我,不知为何,他竟从我的梦里走了出来。我一路追随他北上,发现他所行经的路与我从前走过的一模一样……他朝人问路,便说自己受长辈托付,先去紫宁寻人,再到元洲去。”

洛元秋道:“既然它执着于此,前辈也无法阻拦,那何不干脆就让他去元洲看一眼?”

“他到不了元洲。”殷雪怀道:“顺平十二年,恭帝不满两河输运耗时费力,命苦役十万另开凿一河道连通东南。不曾想暴雨连月,饶水竟改道向西,新泰江堤坝毁于一旦,淹没两郡二十一县……如今元洲已成一片汪洋。”

洛元秋手指轻叩桌案,若有所思。殷雪怀又道:“四年前你我于阴山下偶遇,你曾告诉过我,从阴山修为越深,越容易招致心魔。若是有一天见到了,就应该尽快除去。但我心中仍有一问,还需向你请教。”

洛元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接着说,殷雪怀道:“影子当真是心魔所化吗?”

洛元秋说:“不然前辈以为是什么?”

殷雪怀沉吟片刻,道:“你应当还记得,渡过雪山腹地的湖上之后,就会看到那些像冰一般的石头,它们无处不在,无论人走到何处,身影都会为石所映照,可谓是人在影在。最初我以为这就是试炼之中至为重要的一环,这些石头非同寻常,能照出人心中的执念,一石映一影,心影相叠,如此反复,由此编织出天魔幻境。随着行路渐远,人在幻象之中越陷越深却不自知,于是心魔渐起。只有破除幻象,才能真正从阴山里走出来,于修士而言,这就是最大的考验,想来你也是这么以为的吧?”

洛元秋回忆了一番,托着下巴点头:“看来前辈另有一番见解,愿闻其详。”

殷雪怀道:“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在神符明咒之中皆有取魂一道,令神魂暂分,以天魂为守,提命魂为契,灵慧魄为辅,用以绘符画咒,其中奥妙无穷,非心力之坚者难成。由此可见,魂魄本可分离。”

洛元秋于此毫不陌生,道经常言三魂七魄,所谓的三魂便是指天魂、地魂、命魂;而七魄为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而七魄则散于人身脉轮之中,天冲魄居顶轮,灵慧魄于眉心轮,气魄在喉轮,力魄归心轮,而中枢魄在脐轮,精魄行于阴阳轮,英魄落于海底轮。

人死后天魂归天,地魂消散,命魂再入轮回;七魄为附形之物,身殒则消。

其中命魂常驻于身,修士灵力强弱皆与其密不可分;眉心轮蕴藏灵机,多为明目静念,以便于审查万物。如炼师炉中观器,靠的便是灵慧魄,更有甚者,取灵慧魄之能附着于器物,以便增强法器威力。但此举险之又险,稍有不慎己身魄力便会随之消散,于是有邪修之流,以咒术专摄人灵慧魄用以炼器。

洛元秋道:“分魂一术历来被视作大忌,如今更是少人有敢这么去做。魂魄分离时的痛苦不亚于自裁,别说取魂了。”

殷雪怀却说:“这种痛苦你我早已经经历过了,难道你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洛元秋微怔:“什么意思?”

“我想我们都猜错了,那恐怕不是什么幻影。”殷雪怀并起两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低声道:“传闻中阴山是魂归之处,假如这说法是真,魂魄于此地聚散,再度轮回于天地之间。那生人从此而过,神魂会不会在不知不觉中也被这样一分再分?你我在天魔幻境之中所见到的一切,还有那所谓的心魔,是否就是我们自己?生死往复,若无置之于死地,何有来日生机?”

“但天道自有因果法则,生死轮回必不可免。”

“阴山之行,唯有经历过死劫方能窥得一线生机……”

耳边仿佛回响起当年天衢所言,如清夜闻钟,重重砸在洛元秋心头,那些从前深思终不得解的困惑在此刻一一相连,指向了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答案。

如果她影子当真只是诞生于执念之中的心魔,为何却能于现世里频频现身?就该与那夜梦境中景澜的心魔一般,出梦则失,本不该存于世间,更不会为人所见。

洛元秋喃喃道:“在阴山的时候,我在幻象里刺中了自己,心魔所化的影子也随之消散。但我离开阴山后,它却依然再度出现了”

“原来那就是我被分出去的魂魄……”她低声道:“人死后三魂寂灭,原是天地之间不可逆转的法则。偏偏勘破生死才能破境,我杀了它,于是魂魄散去,便正对应了法则中的消亡一劫,越过生关死劫,由此而破境。”

殷雪怀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被分出的魂魄仅有一些你过往的记忆,可却是由它代替你承受轮回间的因果之力,便如道经中所说的尘影,历经世劫、道心圆满之后方能斩断。与其说你杀的是自己的魂魄,倒不如说是与此身相连的因果。”

“就如同我的影子,他背负着我心中过去的执念奔赴元洲,或许他会在路途之中就此消亡,于是我本次的死劫便被抵消。但他从此以后,会永远走在这轮回之中;而他的死去,会一次次抵消我本应受到的劫难。”

日光微斜,慢慢从门口攀爬入内,落在他们所在的木桌上。那道光明亮到几乎有些刺眼,横亘在他们之间,如若一道无形之界,将二人分隔开来。

洛元秋静了片刻,忽然说道:“实不相瞒,不久以前我也遇见了前辈口中有两个影子的人,他当时问我,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感觉如何,我那时尚未明白他这番话的意思,以为他所指的是心魔……现在我懂了,归根结底我能够破境,是我一次又一次亲手杀了自己。”

殷雪怀答道:“主魂中牵系的因果越少,越接近天道,利于明心见性,于修行自然大有益处。”

洛元秋问:“接近天道会怎么样?”

“七魄逐渐不必再依附人身,神魂的力量会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后彻底从躯壳里脱离出来,不用再被生老病死所累。”殷雪怀道,“你的五感渐失,便是最好的证明。神魂长存不灭,这就是所谓的长生不死了。”

洛元秋双手交叠,眼眸在光中显得幽深难测:“可前辈好像并不想要这样的活法。”

殷雪怀向桌上看了一眼,伸手去握住那束光,道:“此生此世就已经足够,眼睁睁看着挚爱知交离世,独留你一人活在世上,从此再无依存。这样的日子,就算活一千年一万年又能有什么意思?”

他翻手握了个空,自顾自说道:“我意不在此,听闻贵派源远流长,修行向来不拘一格,于符于咒皆有传承。这次来是想向你请一道符,用以封住我的五感。”

“我想再进一次阴山。”

洛元秋看着他道:“为什么?”

殷雪怀眼中明光璀璨,仿佛浸入水中的琉璃,道:“我时常羡慕那被分出去的魂魄,只因他对日后即将发生的事无知无觉。一切还未来得及开始,对他来说,这些事永远都不会发生,不必去面对,他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无忧无虑的度过此生。”

那束光从桌上慢慢移动,渐渐黯淡。殷雪怀却痴迷地看着它,半晌道:“你可否想过,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你我才是梦中人,而这游离在外的魂魄,才是那个真正的自己。”

洛元秋起身取来茶壶,为两人杯中重新斟满,道:“我当然分得清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但前辈你大概是醉得厉害,还是快喝点茶醒醒神再说吧。”

殷雪怀摇头,饮尽茶水说道:“这美酒滋味我尚且尝不出,遑论喝醉了!要是真能彻彻底底醉上一场该有多好,寻常人轻易便能做到的事,与我而言已殊为不易。如果有一天,你再也感受不到这世间的喜怒哀乐,又待要如何?”

洛元秋稍加思索后道:“还未走到那一步,前辈所问我无法立刻回答。不过我想,或许我永远也走不到那里。”

殷雪怀道:“哦?你何以这般肯定呢?”

洛元秋随意道:“像我这样心有挂碍的人,想一想便知走不了多远,就不为那些看不着的事烦恼了。谁爱修仙就让谁去,反正我不想,我自问还没到无欲无求的地步。”

殷雪怀竟是一脸赞同,点头说:“看你方才一口气吃三碗面的样子,确实不像那等无欲无求的人。”

洛元秋脸不红心不跳,微微一笑:“照前辈的意思,我是不是还能再要一碗面?

殷雪怀:“……”

恰好陈文莺买酒归来,她将酒壶放在殷雪怀手边,忽然打了个寒颤,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一会,迷茫道:“奇怪,我这是在做什么……我怎么感觉像是在做梦?”

洛元秋向她招了招手,陈文莺呆呆走了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后一头栽倒在桌上。

殷雪怀拿起酒壶便朝嘴倒去,豪饮之后道:“我的酒也喝尽兴了,你可以开始画符了。”

洛元秋从身上摸出张皱成一团的符纸,想了想又塞了回去,对殷雪怀道:“劳驾,请把手给我。”

殷雪怀挽起衣袖,手臂平放在桌上。洛元秋认真看了看他手心掌纹,抬手打了个响指,霎那间周遭一静,声息远去,如水洗般色彩尽褪,唯余二人之间的那束黯淡日光。

洛元秋两指落在光上,光束如冰般凝结,经她一敲竟发出翠玉般的清脆声音,殷雪怀见状笑道:“有点意思。”

“区区小技,何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洛元秋转腕一拧,光束仿佛被从中折断,碎裂成片落于桌上。她手执一段近似于笔的细光,稍稍思考了一会儿,看着殷雪怀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殷雪怀目光微顿:“这道符能维持多久?”

洛元秋闻言毫不犹豫地落笔,道:“为期半年,中途就算我死了,它也依然有效。”

她手中的细光随着动作逐渐变短,落在殷雪怀手中便如同冰雪般融化开来,直至光芒落到他的手臂上,也始终不见任何痕迹。

殷雪怀手指微微一动,洛元秋低着头道:“前辈不要动,我不想从头再画一遍。”

最后一丝光芒彻底从指缝间消失,洛元秋在刹那间放开手,四周声音顿时如海浪般涌来,她两手相合,与眉心齐平,继而紧握五指,低低吐了口气:“成了。”

殷雪怀眼中闪过一道银光,他朝洛元秋合掌微微躬身:“多谢了。”

盘桓在茶铺中的寂静转瞬消失,立刻有人声传来,未过多时茶客们接踵而至,店家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一边上茶一边与相熟的客人闲聊。

洛元秋道:“前辈感觉怎么样?”

殷雪怀环顾四周,对上那些或好奇或打量的目光,神情索寞道:“这些都是一样的,我曾见过千千万万双眼睛,它们无法与瑞娘相提而论,因为这世上,只有她会待我始终如一。若是能够再见到她,哪怕是在天魔幻境里,我也愿意……”

洛元秋心中一动,想到自己那时候也像他这么想过,总希望能在梦中再见到一次师妹,哪怕看不清她的面貌,只要能像从前那样,听她对自己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就算在梦里一次次艰难跋涉,但只要能在最后见到这个人,那这场梦便足以称得上是美梦了。

殷雪怀很快转过头:“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洛元秋正有些出神,下意识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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