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

《寒山纪》

第 186 章 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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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从街头斜落而下,眼看天边密云涌起,连喝茶的客人都散了大半,洛元秋只得弯腰拍了拍陈文莺的面颊,将她从昏睡中叫醒。

陈文莺不情不愿地睁开眼:“……做什么?”

洛元秋弹了几滴茶水在她脸上:“别睡了,快起来回家了。”

陈文莺艰难地爬起身,支撑了不到一息又趴回了桌上,神情恹恹地说着什么。洛元秋凑近了才听她说的是“我才不要回去”,如此重复数遍,慢慢又要闭上眼睛睡去。

洛元秋心知多说无益,搀起陈文莺半拖半扶出了茶铺,在街头张望了片刻,她这才想起之前已经把屋中最值钱的一样东西被子,带到景澜那儿去了,总不好让陈文莺睡光秃秃的床板吧?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虚,洛元秋试探地问:“文莺,你醒了吗?我把你送回去让你继续睡怎么样?”

陈文莺低头睡得正沉,自然什么也听不见。洛元秋便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她在心中默数到十,靠在肩上的人始终没有反应。洛元秋把她背在背上,直奔陈文莺家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因着殷雪怀一事对陈文莺略有些愧疚,觉得如果不是自己,陈文莺也不必被殷雪怀挟持来找自己,是以脚下生风,一心想快些把陈文莺送回家去。

殷雪怀选的茶铺正在城东中间,与陈家相隔不远。但城东坊市交错,街巷相连,饶是洛元秋洛元秋走得格外的快,也花了快半个时辰。她刚看到陈家那熟悉的院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文莺!”

她转过身,只见一个身着武服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长发从颈侧打做发辫垂下,随着动作在胸前微摆。

洛元秋听她叫出陈文莺的名字,暗猜她大概是陈文莺的家人,主动道:“我姓洛,是文莺的朋友,请问你是……?”

那女子起先是防备,但走近后一见她便露出极为惊讶的表情:“刺金师大人?!”

洛元秋被她一语叫破身份,心中奇怪:“你认得我?”

女子惊疑不定,而后稍作一礼,答道:“我曾随兄长族人前往阴山朝拜兽神,在巴图部的放马节上经祭司大人遥指,有幸见过大人数面。大人恐怕已经忘了吧。”

刺金师虽恶名远扬,但在巴图部中与祭司地位等同,这点外人一般不知道。洛元秋听她叫自己大人,便知这人与巴图部关系匪浅,道:“原来你认识幼宁。”

女子答道:“祭司大人的母亲与我族同出一脉,我们自小便认识。”

听她这么一说,洛元秋也隐约想起来巴图的祭司说过,是有那么一族年年都要来阴山朝拜兽神,便道:“啊,你是不是姓海?”

女子点头:“正是,我姓海名瑶。”说着伸出手来,扶起陈文莺滑落的手臂,目露焦急之色:“她怎么了?受伤了?”

洛元秋把她的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十分耳熟,就是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余光一瞥,却见那墙上悄悄垂下两条毛绒绒的尾巴,时缠时分,她抬头一看,两只灵兽正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连神态坐姿都一模一样。

她顿时醒悟,忙放开陈文莺道:“你是文莺的嫂子?”

海瑶接过陈文莺,闻言颇觉头痛地叹了口气道:“那都是她胡乱叫的,早就已经不是了。”

洛元秋想起陈文莺所说的心意相通,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嫂子很感兴趣。海瑶将陈文莺抱在怀中,看她依然闭着眼,怎么摇都不醒,担忧道:“她这是怎么了?”

殷雪怀的法术极耗人心神,陈文莺控了一夜,已是精疲力尽,洛元秋道:“无事,只是累着了,回去多睡睡休息几天就好。”

海瑶生性沉默寡言,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道:“那便多谢大人了,我这就带她回去歇息。”

洛元秋也松了口气,正打算走人,海瑶却道:“大人也在太史局任掣令吗,可否劳烦你把此物归还太史局?”

她分出手从袖中取出一物,洛元秋定睛一看:“咦,这不是掣令的令牌吗,为何要归还太史局?”

海瑶道:“如今时局正乱,我不放心她在外头,特地为她向春官正大人请辞,只差把这令牌交还了。”

洛元秋取了那令牌在手,看了眼她怀中熟睡的人,回想起与陈文莺相识以来发生种种,心中感叹不已。陈文莺性格活泼,好奇心重爱凑热闹,又有如粘糕一般粘着人不放的本领,离安分守己四个字实在相差甚远,想让她老老实实呆在家中简直比登天还难。洛元秋心道果然还是有个靠谱的嫂子好,这下总算有人能看的住她了,微微一笑道:“好,我这就去太史局把令牌还了。”

海瑶道了声谢,却没有马上就离开。洛元秋握着令牌,见她欲言又止,便道:“还有事?”

“我离开家乡时,祭司大人曾来信托我兄长寻找大人。”海瑶说道,“信上叮嘱,寻到大人以后,请你速速前往司天台,务必与台阁大人见上一面……”

洛元秋还以为是什么要事,随意道:“你帮我去信告诉她,我已经见过那位台阁大人了。”

海瑶似觉意外,仍是没有多问,点了点头道:“如此,我回去便回信与祭司大人。”

当下无言,她抬脚刚要走,却被洛元秋叫住了。

海瑶以目光制止耐不住好奇要跳下院墙的两只灵兽,道:“大人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洛元秋想了想:“你就告诉她,我已经找到要找的人了。”她又想了一遍,决定还是把这件事如实告知故友,“我有道侣了,等下回放马节,必定带道侣前去阴山拜访她。”

“道侣?!”

海瑶的目光有一瞬间放空,她本不是好事之人,但艰难地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却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敢问大人,你的道侣是……”哪个不要命的?

一想到景澜洛元秋便觉得心中轻快了几分,说道:“说不定你也认识。她姓景,正是你说的台阁大人。噢,这句话也不妨添进信里,一起告诉幼宁好了。”

海瑶:“……啊?”

午后雪云密集,星星零零落下几片雪花,太史局中不复从前的门可罗雀,竟是人来车往络绎不绝。

洛元秋起初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等守门的人不耐烦时,她才磨磨蹭蹭地出示令牌,却被告知令牌已换,需将旧令牌上交后重领新令牌方可拜见诸位上官。

她只得依言去换新令牌,没想到司务处来换新令牌的人只多不少,还排起了一条长队。正当她等得焦心之时,突然有人朝她打听起白玢来。

洛元秋许久没有见过白玢了,便问说话那人:“他这些日子都没来太史局吗?”

那掣令道:“近日轮值的人已经交接完了,因快过年了,轮值也改成半月一次,那令牌也需换新。太史令大人下令,凡在城中值守的掣令都要到太史局换了新令牌,于是中官正大人命我们去找那些没来的掣令,让他们来太史局里上交旧令牌,好更换新的。我昨日才得空去了一趟,谁知那府上人却说他已经不在家中了,我打听了几日也没有他的消息,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禀大人。”

洛元秋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白玢与陈文莺不同,一向谨慎小心,太史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是第一个察觉到的,断然不会这般无视法令。

换完令牌后她仍想着那人说的话,思索是否要去找一找白玢。算算日子,白玢那位六叔也应该下葬了,总不会又出什么变故吧?

不管怎么,事总要一件件来。

洛元秋一夜未眠,又来回奔波,亏得有早上殷雪怀所请的那几碗面垫肚,眼下她还能精神抖擞地去找春官正为陈文莺请辞。不曾想春官正不在官署中,她只好在门外等着,想看看这位大人是否还会回来。

她等了近一个时辰,眼看雪势渐转,未等到春官正回来,却等来了一个熟悉的人。

“师姐?!”林宛月快步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要在……”

想起这是在太史局,人多眼杂,林宛月顿时住口不说了,只用眼神示意洛元秋。

洛元秋笑了笑,把手上令牌给她看,道:“你也是来换令牌的?”

林宛月道:“我早已经换了。”因有所顾忌,她言简意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再说。”

洛元秋还记得海瑶托付的事,道:“不行,我得等春官正回来,亲手把这块令牌交给她。”

“大人们今日都被召去议事了,什么时候回来也难说。”林宛月道,“你找春官正干什么?”

洛元秋道:“帮一位朋友向大人辞去掣令一职。”

林宛月思忖片刻,道:“这事不必特地见春官正也可办成,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洛元秋如条尾巴般乖乖缀在师妹身后,见林宛月似乎对太史局格外熟悉,路上若碰上了人也会叫她一声林大人,便问:“师妹,你也在太史局里任职吗?”

林宛月回头轻声道:“形监,是一个虚职。我平日都不在太史局中,如果有残缺的法器需要修缮,他们会送到山上去。一般只有太史令传唤,我才会到此处来。”

洛元秋随她再度来到司务处,林宛月绕开一众排队的掣令,领着洛元秋从后院进去了,穿过几道门后来到了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一进门便有什么东西朝着二人飞来,洛元秋眼疾手快抓在手中,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张盖满印章的文书。这文书在她手中还不断挣扎,似乎想挣脱开束缚,正当洛元秋惊奇不已,想展开那文书好看个仔细,却听林宛月低声道:“快放了它,这只是一张纸。”

洛元秋松开手,那张文书便如鸟儿一般从她手中脱身飞走了。纸张两侧形似羽翼,慢悠悠地向高处飞去,洛元秋抬头一看,这屋子高阔非常,竟像一口深井,四面环绕的书架便如同井壁一般向上延伸,顶端是一片浅浅幽光。而在这光芒之下,无数文书信笺仿佛飞鸟般盘绕旋飞着,各自归入书柜中。

屋中令设两处夹道,不断有人用推车将文书推至屋子中央一方深池里,那些书信一落入池中,外封上的火漆立即融去,纸张自动展开平铺于地,便有人用抄网将其扬向空中光芒所在之处。那些纸张上皆印有一枚蓝印,一与光芒触碰就会微微亮起。纸张便轻如飞鸟,极为有序地朝那顶端幽光飞去。

林宛月看她一副入迷的样子,不觉微笑了起来,嘱咐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马上就回来。”说完转身走向夹道。

洛元秋看得入神,不知不觉靠近那池子,伸手抓了一张在手,发现那枚蓝印形似云朵,与符竟有些相似。不等她再仔细看,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怒喝:“谁人在此造次?!还不赶快住手!”

一人长须飘然,须臾便出现在洛元秋身旁。他木冠蓝衣,神情肃穆,两袖如卷云般飘飘荡荡,衣袍下溢出雪白云雾。

这装扮份外眼熟,洛元秋脱口道:“云监大人!”

云监皱眉道:“你是哪位官正手下的掣令?无手谕入此皆视为擅闯!”

他说话甚是严厉,但洛元秋一心扑在那道云朵印记上,闻声连眼睛也没抬一下。她夹着纸张,指腹沿着笔迹缓缓勾勒,未过多时,纸张上的蓝印忽然黯淡了几分,她掌心却多了个淡蓝色的云纹。

“都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洛元秋注视着那印记道,“难道说的就是这样?”

语毕她掌心向上一翻,霎那间飞在空中的文书纸张都停了下来,一息之后齐齐调头,尽数向着洛元秋所在飞来!

云监大惊:“你在做什么!”

不等他反应,洛元秋瞬间翻手朝下。仿佛有狂风从头顶源源不断地灌入,一时周遭的飞纸散如雪花,在风暴中扬洒于空。屋中众人对此突如其来的变故措手不及,慌乱之中连逃跑都来不及,一时喊叫声大作:“出了什么事?!”“大人在何处,快请大人来!”“有敌袭!快去禀告云监大人!”

云监被强风推进了那堆文书里,差点被小山般的纸张给淹没,顿时怒火中烧。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觉得身子一轻,原本压在他身上的纸张纷纷离开,如雁群迁徙般井然有序地朝半空飞去,不到片刻便归于原位,一切又恢复如常。

洛元秋略觉失望,反复看着手中印记:“奇怪,怎么不会下雨呢?”

云监闻言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怒道:“胡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分明是反复无常之意,怎可依字解为下雨!你是哪里来的符师,怎么连书都不好好看就开始学符了?!”

“啊?我师父说画符只要有手就行,看不看书都是一样的。”洛元秋道。

云监一噎,沉下脸指着洛元秋道:“你过来,把那道符当着我的面画一次。”

洛元秋走到他身旁,抬手就要画。云监目中微惊,不动声色道:“你的符剑呢,怎么不用?”

洛元秋奇怪地瞥了他一眼,道:“这符也不算难,为什么要用符剑,凭手画不就行了。”

云监盯着她画完,怒气渐消,胡子后的嘴唇翘起又压平,肃然道:“勉勉强强,我看还算凑合……你在哪位官正手下当职?”

林宛月及时赶来,见一蓝衣人似在训斥洛元秋,忙道:“慢着慢着!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

云监不悦道:“这不是正说着呢!什么动手不动手的!”

“不是对你说,”林宛月看向他身旁,“是对她说。”

“……”

云监抚须的手一僵,道:“这是你的人?你一个炼师手下放个符师是要干什么,你不如让她跟着”

“她是来请辞的。”林宛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此地要有手谕才能入内,但她交了牌子就走,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你且放宽心,用不着草木皆兵。”

说完拉起洛元秋走了,留下一脸茫然的云监在原地。

林宛月带着洛元秋火速交了令牌,管事的人大笔一挥,划去了名册上陈文莺的大名,另附上因病暂退等。

事成后林宛月催促道:“快走快走,等会云监来了就走不掉了!”

洛元秋被她这么一拽,出门的时候差点就被门槛绊倒,不解道:“云监大人怎么了,他不是挺好的吗?”

“他没追出来吧?”林宛月看了又看,再三确认无事后才向洛元秋解释,“现在到处缺符师,云监正奉命抓人呢。你如果被他看上了,下回咱们再见只怕要等到明年去了。”

洛元秋笑道:“我说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和他说我是来请辞的。”

林宛月一本正经道:“自然是骗骗他了,不然他纠缠不休就难办了。”

洛元秋没想到她竟然能当着云监的面眼都不眨地说谎,登时觉得十分好笑。林宛月又说:“我有事要告诉你,咱们先离开这儿。”

洛元秋料想她是要和自己交代昨夜之事,于是点头答应了。两人离开太史局,又过了半条街,林宛月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手搭在洛元秋的肩上低声道:“今早我尽力为你拖延了半个时辰,你说的那群人果然分成了两批,一批清晨天还未亮,城门一开他们便离去了。另一批仍留在城中,有些去向不明,有些去了朝臣贵胄府上,暗哨已经跟上了,剩下的事你再也不要多管了。”

她这半日真是从所未有的胆战心惊,清晨未在约定之处见到洛元秋,唯恐这其中出了什么差池,旁生枝节。现在终于能定下心,林宛月又有些后怕,忍不住说道:“师姐,听我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你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洛元秋知道她能拖上半个时辰实属不易,又见她丝毫没有追问今早自己为何失约的意思,言语一如既往的体贴关怀,感动道:“真是多谢你了师妹,我……”

林宛月被她谢的头皮发麻,连忙摆摆手道:“不必不必!就是我去时没见到你,担心你跟他们一起走了……对了,柳缘歌呢,她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洛元秋心中咯噔一声,她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明明答应过林宛月保守秘密,不能让柳缘歌知道这件事,可没想到两人分别不过半日,她就对着柳缘歌无意说漏嘴了!

看着林宛月的双眼,洛元秋深觉愧疚不已,奈何一切已成定局,就是再怎样后悔也无济于事,此时只得勉强笑道:“我们昨日就分开了,她脚受伤了,我就先让她回去了。”

林宛月脸色瞬间一白:“如何受伤的?伤的重不重?”

洛元秋忙安慰道:“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的。”遂把事情来龙去脉告知林宛月,想了想,还是隐去了泄密一事不提。

林宛月神色复杂,轻声叹道:“她平日还要习舞,怎么偏偏就伤在了脚上?”

洛元秋被她说的心虚更甚,便说:“那不如我们去看看她?”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柳缘歌家中坐定,洛元秋为自己方才的这个提议感到深深后悔。

昨日送柳缘歌回家的那位名叫袁韵的少女也在,笑眯眯奉上茶后,声如莺啼道:“我已经让小婢已经去唤六娘子啦,还请两位暂候一会儿,用些清茶点心暖暖身。”

林宛月道:“请大夫了吗?我认识一位老医师,专治跌打损伤,不如请他来看看。”

袁韵道:“昨天一回来就马上去请人看过了,说是伤的不重,静养数日便好。劳林姑娘挂念,六娘子原本今日就要去寻你的,幸好你自己上门来了。”

林宛月疑惑道:“她找我?”

袁韵笑着点头,眼睛却不住往洛元秋身上看,抬袖笑道:“你不吃那盘点心么,六娘子特地吩咐留给你的,她说她的小师姐最喜欢吃洒了厚糖霜的糕点了。”

洛元秋现在是骑虎难下,哪有心情吃什么点心。随意塞了块在嘴里,她含糊不清道:“缘歌呢,她怎么还不出来。”

袁韵道:“我去看看,两位且慢用。”

她走时未关紧门,没一会儿就被风吹开了大半。那院中的梅花开的正好,林宛月看了几眼,感慨了句那花今年居然开了,便放下手中茶盏道:“师姐你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洛元秋垂着头沉痛道:“我没心事。”

“此处也没别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林宛月道。

“我没想说的。”

“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洛元秋一梗,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心想与其这般提心吊胆,还不如豁出去说了算了。此刻袁韵却回来了,道:“六娘子腿脚不便不愿动弹,请两位随我来。”

洛元秋只好把话又憋了回去,一想到这两人就要见面,她心中不免有些发怵。林宛月尚且不知自己的秘密已经被泄露,但柳缘歌却是清清楚楚的,洛元秋不由好奇,她又会怎么做呢?

袁韵将她们带到一间屋前,叩了两下门后对二人道:“两位请吧,六娘子就在里头等着呢。”

说完她便离开了,洛元秋犹豫再三,还是推门进去了:“师妹,我们来看你啦!”

屋中十分温暖,除了一架山水屏风外再无别的摆设。柳缘歌一身素衣,倚着屏风而坐,正专心致志地为花瓶中新摘的梅花修剪枝条。

她身前的矮桌上摆满了吃食,其中一道炒火腿让洛元秋眼前一亮,笑道:“原来你是要请我们吃饭!”

林宛月放下长刀,撩衣在她身边席地而坐,道:“你的脚如何了?”

“死不了。”柳缘歌懒洋洋道,“你近日不是正忙吗,怎么有空带着师姐过来?”

林宛月道:“听师姐说你受伤了,这才想过来看看你。”想了想又忍不住叮嘱,“近日就不要去教坊了,好好在家歇息几日,把伤养好了再说……”

两人之间隔着一瓶花,柳缘歌低垂眼睑,漫不经心地拨弄花瓣,道:“我没事,你看完了是不是马上又要走了?”

林宛月微微一怔,柳缘歌随即对洛元秋道:“用饭罢,师姐,你看看这几道菜,与我们从前吃的味道像不像。”

洛元秋夹了一筷子尝了尝,努力分辨了一番味道:“这鱼汤不行,火腿虽然不像,但是滋味不错。啊,这道蒸肉倒是和师父做的有一点点像。”

柳缘歌细眉一挑:“什么,在山上时都是师父做的饭?”

洛元秋当即傻了眼,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说漏嘴了:“我有说这话吗!”

柳缘歌见她一副懊恼的样子,轻笑道:“好了好了,我们当没听到就是了。”

她拎起酒壶分杯而注,道:“这酒不烈,正适合冬天喝。”

那杯中各有一枚青色的小果,洛元秋低头拨弄道:“这是什么?”

“外头那棵梅树的果子吧,”林宛月接过酒杯说道,“是去年收的那篓?用来泡酒倒是不错。”

柳缘歌淡淡道:“还不是你说这些果子只有酸味,唯有盐渍与泡酒尚能一救。这酒早就泡好了,可惜你不是在山上呆着看炉子,就是被涂山越叫去帮忙,拖拖拉拉到现在才喝上。”

林宛月望着沉在杯底的青梅,片刻后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这味道怎么……”

柳缘歌侧过头对着洛元秋偷偷一笑,转身又给林宛月续满了一杯,故作正经道:“又怎么了?”

林宛月按住嘴唇微微仰头,待酒下喉方道:“和我想的不太一样,你是怎么把青梅放进去泡酒的,为何会这般涩口?”

柳缘歌道:“多喝上几杯就好,之前我也觉得这酒难以入口,现在还不是说喝就喝了。”为佐证自己所言非虚,她也为自己满上,一口气喝了大半。

林宛月无话可说,取过酒壶放在自己手边道:“你少喝些酒罢。”

一旁默默夹菜的洛元秋看她们两人闷声喝酒,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而林宛月为了让柳缘歌少喝,那壶酒大半都被她喝完了,柳缘歌支着下巴,盯着林宛月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元秋食不知味地想,两个师妹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那她等会要帮谁呢?

正当她难以抉择的时候,柳缘歌忽然道:“入夜了,师姐今天还住这儿吗?”

“不了,”洛元秋道,“你睡相太差了,我才不要和你睡。”

柳缘歌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惊讶道:“我睡相差吗?”

洛元秋肯定地点点头,柳缘歌转头看向林宛月:“你和我一道睡了不知多少次,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林宛月面颊微红,似乎已经有些醉了:“说这些事做什么,醒了也就忘了。”

洛元秋再一次感觉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果断扔下筷子道:“我走了,你们好好吃饭罢。”

柳缘歌道:“外头雪那么大,你要去哪里?”

洛元秋理直气壮道:“当然是去找师妹了!这几天没见到她,我已经很想她了。”

“她都叛出师门了,你还叫她师妹呢?”柳缘歌在她身后不满道,“师姐的心未免也太偏向她了,我们也在这儿,我们就不算是师妹啦?”

洛元秋半身已经在门外,听了这话特地回过头来道:“你们是我的好师妹,她是我的道侣,我是去找道侣的,这么说总成了罢?”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关上了门,林宛月听到声响在眉心按了按,后知后觉道:“师姐要走了?我这就送她回去……”

她刚要起身,便觉衣摆被人压住了,只听柳缘歌道:“你的刀不要了?”

她手中握着长刀,将它一寸寸拔了出来,手指就要靠近刀锋。林宛月忙道:“别碰它!”

柳缘歌唰一声收了刀放在一旁:“我不能碰?”

林宛月眼前有些恍惚,低声道:“你都碰了多少回了,我说了有用吗?”

柳缘歌突然放开了林宛月的衣摆,说:“我脚疼。”

林宛月定了定神,不去看她,推开矮桌边起身边道:“呆着别动,我去请医师来。”

她正打算离开,却听柳缘歌道:“别走。”

林宛月心中莫名一乱:“我去叫婢女进来。”

柳缘歌低声道:“装什么装,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你喝醉了。”林宛月去掰她的手,深吸一口气,“好好歇息吧。”

柳缘歌恍若未闻,硬是卷着她的袖子将她扯到自己面前:“酒都是你喝的,你说我醉了?你看看我像是醉了吗?”

林宛月俯身看着她:“你没醉,是我醉了。”

柳缘歌轻抚她的脸,沿着侧脸嘴唇划过脖颈,最后在衣襟前一勾,林宛月顺势抱住她,两人鼻梁相贴,暧昧随着酒意渐渐熏染,柳缘歌慢慢道:“你的刀还让不让我碰了?”

“……你想碰就碰。”

柳缘歌道:“那你的人呢?”

林宛月面红过耳,鼻息急促起来,轻轻咬牙道:“问了这么多,那你呢?”

柳缘歌拔下她的发簪认真端详了一会,片刻后吻了吻她的嘴唇,微微笑道:“我自然是随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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