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

《寒山纪》

第 188 章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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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师弟不是也经常被我揍,我下手从来都很有分寸的,你躲什么躲?!”

景澜左闪右避,最后退无可退,被洛元秋一把按在了屏风上。她垂着眼,一副柔弱无依的虚弱模样,道:“王宣沈誉皮糙肉厚,一向都无所谓。但我不一样,我都受伤了,师姐你能狠的下心对我动手吗?”

洛元秋俯视着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像极了仗势欺人的恶霸,想了想说:“你看师弟们现在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被你揍上一顿就只剩下半条命了。”景澜道,“半条命活着和一条命活着能一样吗?”

洛元秋忍不住道:“你既然想的这么明白,以后就别去找墨凐了,她可不是我,我怕你最后连半条命都剩不下了。”

景澜突发奇想道:“如果有一天我真死在她手下,你会怎么做?”

洛元秋道:“那我就去北冥推了她的塔,拆了她的宫殿,以血还血,不死不休。”

景澜捂着肩咳了几声说:“那算了,我宁愿你就此把我忘了。”

洛元秋道:“我忘不掉的。”她看着景澜掌心的纹路,低声道:“就算忘了,我也会想办法想起来。你已经在我心里了,不是说忘就能忘的。”

说完她朦朦胧胧间,似乎明白了殷雪怀决然之下,那不可言说的执着。

景澜闻言嘴角一翘,见她耳垂似乎有点发红,本想说妒裁,最后还是忍住了:“说镜心的事吧。”

洛元秋盘腿在屏风旁坐下,握着玉牌与玉片道:“还未问你,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固魂。”景澜答道,“封魂之术解除后,你本应该回到弥留时,魂魄即将离体而去。我推测是因为镜心之力在你心魂上留下了印记,牵系着你的魂魄……”

洛元秋敏锐地察觉到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道:“但镜心之力也会有消退的时候,印记也会随之不断削弱。等到它完全消失的那一天,我也会死,是吗?”

景澜静了一刻后才道:“如果所推测的一切都是真的,那确实如此。”

洛元秋看她神色不对,安慰道:“没关系,我能感觉到印记还在,你看现在不是还没死么。”

景澜捂住她的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后景澜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道:“这书里原本是有字的,想看需要要一道符才行。”她从书页里取出所夹的符纸递给洛元秋,“这是许君菡所画的水符,我已经用它看过书中内容了。”

半晌未等到身边人应答,她疑惑地回过头去,洛元秋道:“你不是不让我说话?”

景澜扶额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洛元秋哼了一声,从她手里抽出符道:“到底谁是师姐谁是师妹?”随意把那符放到一旁,她道,“累了,先回家歇息吧,明天再看也是一样的。”

景澜道:“太晚了,先在这儿住一夜吧。”

洛元秋从塌上下来,几步绕过屏风,见后头另通往一间卧房,一应寝具皆有,布置的精致典雅,十分妥当。掀开房间右侧垂地的帘子,一阵暖香袭来,地砖潮湿水汽弥漫,池子里水不断向上翻涌,竟然是一处温泉。

景澜跟在她身后进了卧房,正打算解衣,见洛元秋不断看向自己,仿佛欲言又止,便道:“怎么了?”

洛元秋疑惑道:“这不是吃饭的地方吗,为什么还会布置床和温泉?”

景澜端起清茶漱口,随意道:“因为此地临近禹山,泉眼较多,所以才有温泉……你不是说累了吗,怎么还不洗漱歇息?”

洛元秋迟疑片刻,道:“这里真不是青楼吗?”

景澜差点被呛着,无奈道:“你去过青楼吗,就敢说这儿像青楼?”

洛元秋道:“可我看书上都这么写。”

“师姐,你不学无术也就算了。”景澜语重心长道,“没事还是少看督湖话本吧。”

她不说还好,这话本二字顿时让洛元秋想起那书生写的洛女侠与太守千金,见景澜正脱下外袍,便试探道:“师妹,如果有天你被写进话本里……”

景澜微微惊诧:“不可能,谁会写我?”

“我是说万一,万一呢?”

“没有万一。”

洛元秋见她如此笃定,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那位书生别写的东西千万别出现在她面前了。

待两人洗漱完毕一起躺下,洛元秋一手夹着许君菡的那道水符,一手凭空虚画临摹,却总觉得始终差了点什么。景澜吹熄了烛火,只留下一盏琉璃灯在床帐外,见她仍盯着符,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有逗蠡诓桓霉早把这道符拿出来。

景澜状似随意般道:“你不是和柳缘歌她们在一起?这几日你们都去做什么了?”

洛元秋便将这度兆铀发生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景澜听完抓住她乱动的手道:“这么说,你又多出一个舅舅了?”

洛元秋转过头:“你这话有豆郑什么叫又?”

景澜拨开她脸颊旁散乱的头发:“不过这么一说罢了。又是叔叔又是舅舅的,明日再多个七姑八姨,人多势众,以后可不敢再违逆师姐了。”

洛元秋一心用在那符上,敷衍道:“还有你不敢做的事吗?”

床帐上映着琉璃灯盏的斑斓光色,像是被突然打翻了的颜料,融成一片繁花初绽的灿烂景象。洛元秋耳边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尚且不以为意,但下一刻压的严实的被角就被人掀开。

“你做什么?”

她下意识去抢被子,却碰到大片光裸的肌肤,那触感便如质地细腻的白瓷,只是指腹下传来的热意却令人心惊。

洛元秋大惊失色:“你怎么没穿寝衣?!”

景澜长发从雪白的皮肤上散落下来,定定看着她没有回答。洛元秋被她这么看了一会儿,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起来,面红耳赤强笑道:“你不是受伤了吗,那不如就早缎菹吧……”

景澜低声道:“你怎么都不问我疼不疼?”

她嗓音低哑,眼角染了一点眼艳丽光色,慢慢拖曳至眼底,融成一种奇异的色彩。她俯身渐渐贴近,洛元秋手腕被她温热的气息一扑,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让心跳得更加快,她不得不伸手蒙住景澜的眼睛,末了却虚张着指缝拂过她湿润的眼睫,道:“你……你别这么看着我。”

感受到那炙热柔软的唇已经顺着手臂向下,洛元秋腰身不由自地一颤,失了力气一般难以推拒。景澜手指缠着她的衣带,含糊地说了什么,俯身用被子将两人裹住。

她确实没有再看她了。洛元秋在热烈的纠缠间昏昏沉沉地想,可即便是如此,依然能感受到绵密的亲吻雨点般落下,待她一张开五指被被人紧紧扣住,轻而易举将她拖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那光跟随在身侧,朦胧仿若一团氤氲的雾气。持灯引路的婢女素白削瘦,行走时步履轻巧,如幽魂一般,沉默地跟在他的身旁。

长廊左右蒙着黑布,仿佛就此隔绝了风雪与一切声音,沈誉看了看道:“殿下为何要罩住此地?”

婢女恭敬道:“近日府中来了好段魃焦的客人,奴婢听说他们国中的人都是日出而息、日落而作,住在一座叫西山的大山腹地里,无冬无夏,不分寒暑,与我们大不一样。殿下体恤他们千里迢迢来此拜访,便命人将这府里能见光的地方都用黑布蒙上,好让他们能在日出后也能游园赏景。”

沈誉心中冷笑一声,什么西山国,一听就知道是现编的,还没那逗说八道的话本写的真。一国来使不经鸿胪寺不入番坊,反而住在一个皇子府上,若是真的,明日礼部尚书就得请辞了。

他懒得问既然蒙着黑布里头的人又怎么能看到园子里的雪景,面上一派感慨之色,叹道:“殿下真是仁厚,对一名不见经传的弹丸小国都能如此礼遇关照,真是有心了。”

婢女微笑道:“大人请。”

沈誉跟着她走过那漆黑的长廊,最后来到一处开阔的雪地上。他向乐声传来处看去,冰封的水池旁立着一座小亭,亭子周围的雪已经被扫开,一人正背对着他坐在亭里,左右仆人正将一扇屏风展开。

沈誉快步走进,朝那人行礼:“六殿下。”

那人正是六皇子赵奉,他一身紫袍,外罩麻衣,腰间围着红绸,斜靠在桌旁,一脸萧索地望着远方。

他仿佛不曾听见沈誉叫他,仿佛在凝神听着乐声,沈誉又道:“殿下?”

赵奉这才回过神:“啊,是沈卿来了,快请入席。”

两旁仆人架好屏风后无声告退,沈誉依言入座,见那屏风一角一张怪脸若隐若现,心下奇怪,目光望去,这屏风半扇赤红,所描绘的正是地狱中的景象。十殿阎罗肃然端坐高处,其下两侧便是判官,堂中赫然有人跪地带枷听候审判。堂下鬼怪们手持铁链与刀剑一类的武器,神态举止仿佛已陷入疯狂,不断驱赶着众鬼向刀山火海里前行去。那鬼魂中不但有衣着褴褛的乞儿,还有长裙委地发钗凌乱的贵妇公。僧道亦在其中,皆刑具枷身,苦不堪言。更有一将军似欲逃脱,却被小鬼追上一剑挑出心脏。四周火光冲天,烟尘滚滚,血流成河,尸骸倒悬于林间,众鬼悲嚎奔走却挣脱不得,皆为鬼怪所虐杀。那画师笔力劲怒,其惨状几近脱纸而出,叫人不忍目睹。

而在屏风高处祥云缭绕,一众神仙聚于云端嬉笑窃语,目光所向之处,却是尸林中的一口大锅,锅中人头与断肢在沸腾的水中翻滚。锅下烈火熊熊燃起,小鬼们捧着木盒侍立在侧,盒中装着剜心掏肺等一干刑具。一具高大的骷髅正手抓一人朝锅中抛去,只见那人头戴冕旒身着龙袍,竟是位人间天子!

沈誉微微色变,心想不会真让景澜猜中了吧?

赵奉道:“这扇屏风是顺帝时一位画师奉诏所作,传闻他为了画出这幅地狱众相图,恳求顺帝让他住在大理寺的刑狱里,若逢秋后刑场处决犯人,他也时常前去观摩。如此四载,他才画完了这幅图。所以这幅画上的人像才这般与众不同,沈卿,你觉得如何呢?”

沈誉道:“说来惭愧,下官素来只有品鉴美人图的本事。”

赵奉闻言笑道:“看来沈卿亦是风月中人了,甚好甚好。不过这幅画还有一个传闻,不知沈卿愿不愿听呢?”

沈誉道:“殿下赐教,下官岂敢不闻。”

“画成后,那画师奉命入宫献图,没想到突逢宫乱,顺帝被内监宫女吊死在后宫,献图的画师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乱象平定后,他带着图离宫,便在这地狱众相上加了一层天界众相,也另在那油锅里添了一人……”

透过屏风的火光将一层红色映在了他的脸上,让他显得有兑趵洹U苑钏低暧质且恍Γ骸按闻罢了,沈卿不必当真。”

史书有记,顺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是从侄子手里夺来的。沈誉仿佛没听出他言外之意,只是恭敬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赵奉唤来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转头对沈誉道:“沈卿既有品鉴美人图的本领,想必品鉴真美人也差不到哪里去。近日有人送来了一批新训的美人,正排了一曲长恨歌,这才想到请沈卿过府一聚。”

沈誉笑道:“那下官就却之不恭,先谢过殿下这番美意了。”

天上又纷纷下起小雪,赵奉便命乐师重奏长恨歌,片刻后一名宫装美人旋袖走出,玉颜柳腰,手拈一花,巧笑嫣然,当真如那诗中所言,正是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舞姬在细雪中迎风而舞,裙裾散如莲开,翩如凌波。一名身穿蟒袍头戴玉冠的男人上得前来,那舞姬便依偎在他身旁,自然就是唐明皇了。随着鼓声渐起,两人便做哀切状,显然是马嵬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要到来了。眼看唐明皇一脸不忍地将杨贵妃抛下,扔出一条白绫,赵奉突然说:“停。”

乐声骤停,那两人无措地站在原地,赵奉走进后说:“不是这么演的。”他挥手让那唐明皇下去,即有仆人快速抖开一件戏服批在他身上,沈誉一见那明黄色就觉得眼皮跳了跳。

赵奉就这么披着戏服,深情地望着那舞姬,唤道:“爱妃,此去相隔千山万水,再难相见了,还望珍重。”

那舞姬脸色煞白,一双手不知为何抖得厉害。赵奉却道:“我偶得一仙法,能有起死回生之效,爱妃不必忧心,只需照我说的做……”

他说着拔下舞姬发间金钗,交到她手里,柔声催促:“爱妃快快动手,莫要再耽误了。”

舞姬握着金钗呆了片刻,啜泣道:“殿下饶过我吧!求殿下饶命!殿下!”

赵奉抚摸着她的面容道:“爱妃,来日定有相见之时,何必如此呢?”

“殿下”

最后一声如裂帛般,舞姬身体已经软软倒地,喉头多了只金钗。

沈誉心头冰冷,再难笑下去。

赵奉满身都是鲜血,却若无其事地回来坐下。很快有人过来把那舞姬的尸首拖了下去,赵奉轻声道:“沈卿?”

沈誉觉得他杀人的样子太过熟练,就像是毫不在意地碾死了一只蚂蚁。他很快回过神道:“人死不能复生,真是可惜了一位美人儿。早知殿下对其不满,还不如赏给下官,下官内宅空空,也无眷属,正需此类美人相伴。”

赵奉打趣了他几句,道:“沈卿倒是位怜花之人,你难得开口一次,我本该双手奉送,只是最近府上从万里之外的西山国来了几位客人,剩下的美人都要留着招待他们,沈卿来的有锻砹恕!

沈誉心中一动:“下官虽来的晚,但比起那对缋吹娜巳炊嗔艘环莩闲摹!

赵奉道:“哦?不知沈卿的诚心在何处?”

沈誉道:“殿下也应该听说过沈和之名,他就是家叔。司天台台阁之位本该由他来担任,可惜他为人所害,英年早逝,这才落在了如今的那位……大人头上。”

他叹了口气,目光似有讥诮,道:“方才见这幅画,下官便想起了少年时见族人接连死去的情形,惨状与这画上所画何其相似!最后几经辗转煎熬死去,那脓血溢满了砖缝,后人不得不将地砖撬开,竟发现泥土都被染红了,只得封了这座老宅。陛下用人唯亲,我们沈氏一族难道就这么平白牺牲了吗?”

赵奉微有动容:“沈卿……”

沈誉道:“殿下所谋亦是下官所谋,下官怎能助殿下一臂之力,只盼殿下莫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才是。”他取一物放在桌上,“这就是阵枢。”

赵奉看也不看那东西,注视着沈誉深长一笑:“沈卿方才有一句话说错了。”

沈誉气息一滞,后颈汗毛倒竖。赵奉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人死为何不能复生?你错了,沈卿,你看。”

一阵奇怪的鼓声响起,节子散乱毫无章法。沈誉寻声而去,只见那凝固的血迹上站着一个人,竟然是方才被赵奉所杀的舞姬!

她双目灰白一片,裙上鲜血未干,喉上金钗已经不见,随着鼓声摆动着僵硬的手臂,在原地旋转了几圈。她从一旁托起果盘,走到沈誉面前缓缓跪下。

沈誉后背尽是冷汗,勉强笑了笑:“原来殿下宽厚,饶了她一命。”

“沈卿说笑了。”赵奉扶起那舞姬道,“她现在已经是死而复生。是么爱妃,方才一别魂归黄泉,生死相隔,可是这不就再度相见了吗?”

舞姬侧着头不答,沈誉见她眼中灰白色渐深,却毫无鼻息,装作看不见她僵硬的举止,装出震惊的样子急切问道:“殿下是从哪里寻来的法术,当真能让人死而复生吗?”

赵奉满意一笑,低声道:“正是那从西山国来的使臣献上的,他们这一国的人都住在山腹深渊之中,与黄泉为邻,一日生一日死,因此才会那复生之术……沈卿想不想见见他们?”

话音一落,突然响起哗哗啦的锁链声,沈誉朝黑暗中望去,火把旁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位高大的武士,他腰佩长剑,全身为重甲所覆盖,双脚却拖着条粗长的铁链,迈着沉重的步子向沈誉走来。

赵奉好整以暇道:“沈卿且看,这便是那西山国的使臣。”

武士的面容渐渐显露在火光下,双眼混浊灰败,肤色深紫,两道干涸的血痕从眼角流下印在脸上。沈誉手抵在桌沿,只觉得心中冰冷到了极点

那是一张死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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