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裁缝铺子（1）——当你的脑袋里不装骰子的时候

雪凝明白学校的“泥石流清淤工程”直到今天仍在花耗老师们的大量时间，布丁老师本来也是百忙之中抽时间陪她来逛商店广场的。她想要挽留，却又找不出好的理由，只得眼睁睁地瞧着布丁老师潇洒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大步几迈，没影了。

商店广场是圣罗约的学生们双休日常来的地方，早晨刚来时，由于时间早，人尚不算多，此刻已过了9点钟，陆陆续续有学生从旁经过。阿克米，哪怕他穿得辣么低调，身形气场依然透出一股不讲理的、夺人眼球的绝致魅惑，像吸铁石吸引铁屑一样吸引着周遭经过者的目光。

雪凝站得离他远远的，把校园地图翻出来，想瞧瞧自己获得商店广场的进入权限后，地图上是否会显示关于商店广场布局的标记？然而遍寻之后也没有。

圣罗约的校园地图，似乎将整座商店广场给忽略了似的。

那么，裁缝铺子要怎么走？好像刚进来时，瞥见是“牛肝菌2号”来着？可是跟着阿布老师逛了这么远，也没记路……

“你到哪里去？”一个音符般悦耳的清冷少年嗓音从后传来。

雪凝略略撇头：“你又不是真要带我买东西，我自个去买东西呀。”

阿克米微微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刚才，你两次打断我跟阿布老师说关于毒蘑菇的事——你只是为了防止我跟老师一块的时候再提这茬，才找个理由请阿布老师先走吧。”

阿克米大约有三秒钟没有回话。就在雪凝越行越远时，听到他说：“你的方向错了。”

那声音就在近旁，阿克米居然跟了过来。

“裁缝铺子在哪边？”雪凝只好问。

“跟我来。”

“你去忙你的事吧。告诉我路就好。”

“听着。我答应阿布老师带你去买东西，当然要带你去。”

雪凝心里有些生气了。“但你答应阿布老师的目的不是这个，你清楚我也清楚。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

阿克米又沉默了好几秒钟。“因为我答应阿布老师了啊。”

“我们在同一个频道上吗？”

“在。”

“不，显然不在。”

“你，甘同学。”阿克米轻松地超过她的步速，挡在她的前方，“你是不是因为我前段时间……‘威胁’你的事情，对我有什么误会？”

雪凝看着他。误会？不，我和你之间从来不存在误会，因为我清楚你会成为怎样的人。你要是不威胁、恐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还觉得你OOC呢。

兜帽的遮翳下，阿克米长长的睫毛如纤蕊低垂，龙晶般星邃的双眸审视她的眼睛。雪凝尽量克制自己眼中郁积已久的情绪，希望自己能做到和他一样扑克脸。

半晌，阿克米先开了口：“你比许多人都聪明，但是太固执。我问问你，要是你是我，想要说服你戴回那根五环绳结，除了‘威胁’，有别的好方法吗？”

雪凝没想到他这么问，忍不住正经思考了片刻，大眼睛眨巴两下：“……好像是没有。”

阿克米鼻子里喷了一声气。

“可是，”雪凝紧接着说，“比我更固执的是你。为什么你一定要别人接受别人不愿意的事情？”

“你可以不愿意，那你就自己去采星光百合。”

“我听说那需要组支吟唱队？可我并不具备歌吟法师的技能。你相当于是逼一个一天也没学过游泳的人下水。”

“唱歌有什么难的？”

“哈。”雪凝斜眼：对你当然是不难，“既然不难你为什么不去？”

阿克米喉结微微耸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想说。

他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将嗓音压低；“你自己掂量掂量，与其说那天我是‘威胁’你，不如说我是有条件地帮你隐瞒你身上有黑魔法印记的事实！”

“我明白，所以我领你的情啊。”雪凝说，“刚刚你打断我跟阿布老师说毒蘑菇上有门的事，又把阿布老师支开，我不是从头到尾都没戳穿你吗。”

“……你刚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配合我的？”

“显然啊。你打断我的暗示那么明显。”

“那你还说我们不在一个频道？”

“你在偷换概念。”

“不。”阿克米嘴角突然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我只是有点没适应……这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别人在同一个频道上。”

“？”

“我的意思是，你的脑袋里不装骰子的时候，你比我遇到过的所有人都要聪明。”

雪凝愣在那里，复盘刚刚自己讲的话，为什么……有一股子露出什么马脚的强烈不安直觉？

阿克米问她：“你说你瞧见毒蘑菇上有门？”

“嗯？”雪凝的思绪仍有点不在位，“是呀。”她转身找那只“纯黄白鬼伞”菇，定情一瞅，又揉了揉眼：蘑菇还在，可上面的门呢？不见了……

“现在还有没有门？”阿克米瞧着她。

“不见了……”

“你真能看到？”阿克米的声音很轻，却隐隐有着与平时的淡漠清冷微微不同的语调。

“能——”等等，雪凝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警醒过来，“那门，难道不是大家都能看到的吗？”

“如果大家都能看到的话，”阿克米说，“以阿布老师的眼力，又岂会路过那只蘑菇而瞧不见？”

雪凝抬手掩住口：“那是扇什么门？”

“不知道。”阿克米摇头，“因为我也瞧不见。”

“哈？”雪凝结结实实地怔住，“你瞧不见？可你显然知道那里有——”

“我是感觉到那里的魔法能量场有点不一样，然后我发现你往那里丢石子，石子一碰到蘑菇就消失了。”

雪凝不禁抬眸打量他。阿克米是在撒谎，还是一半真话一半撒谎？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告诉老师？”

“因为我恰巧在研究这个现象。我遇到过多次学校里的某个地点突然魔法能量有异的情况，但别人似乎都发现不了。要是告诉老师，校方有可能会把这些地点给封掉。”

“为安全考虑，封掉是对的吧。比如这毒蘑菇上突然出现的门，万一有不知情的学生一不小心撞上去，掉进里面，怎么办？”

阿克米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露出由衷的诧异：“难道你不好奇，那些门通往哪里？”

“……不好奇当然不可能。可是告诉老师的话，老师也会查个水落石出吧？”

“查个水落石出，会把结果告诉我们吗？圣罗约有太多古老的秘密。遇到这类事，校方只会第一时间把它们封起来防止学生接近。就算要调查，也不是学生能参与的。”

有什么东西在雪凝的思绪边缘闪动，而她飞快的脑筋迅速帮她捕捉到了一点什么：

“你……你以前是不是曾经跟老师报告过类似的魔法状况？然后发现老师们会那样处理？所以……你后来就干脆不报告了，你想自己研究？”

阿克米呼吸一促。他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不过，他此时是认真地在打量她，仿佛研究美术馆里覆盖着薄纱的石膏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你推测得不错。”

“可你不报告学校的话，万一……万一有事故发生怎么办？”

“概率那么小的事情，何必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你的道德观跟远古大鳄鱼一个水平吗？”

“？”

雪凝脱口讲出那话就后悔了：阿克米的道德观？他有道德观吗？而他的建模参数是她亲手设定的，所以这甚至不是阿克米自己的责任……

她感到太阳穴在隐隐作痛：现在怎么办？明知阿克米在玩一个“风险项目”，不告诉老师吧，万一真有人好巧不巧出事故呢？告诉老师吧，又总感觉不符合自己的处事原则。

本质上，雪凝是能理解阿克米的：对于阿克米的智商来说，平时的学业、再多的选修课，恐怕也是“吃不饱”的。他有一个傲视天下的脑袋，这个脑袋却也会令他的生活异常孤独、无聊、毫无挑战，对他来说，有点难度高一些的事情可研究，兴许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生趣。

“你的研究进度到多少了？”雪凝问，“要是始终研究不出来，这个隐患不能一直敞开在这里呀。”

“‘始终研究不出来’？”阿克米一字字地反问，眼睛里有来自星星的火焰。

雪凝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冒犯到他的智商了，低头捂嘴憋笑。

“你觉得呢？”阿克米火焰未熄。

“我觉得？”雪凝先安抚住憋得辛苦的腹肌，调整好表情，才抬起头来，“我猜测，你的研究进度应该到大致能推算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出现‘魔法能量异动’的程度了吧。”

阿克米眼里的火焰还在，但是焰心陡地停止了跳动，变得无比静止而幽深：“你为什么这么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