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俊这样说,于谦和罗通眼里都是双目一晃,竟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萧瑟之色。
只因为于谦和罗通都有过带兵的过往,他们虽然都是文臣,然而身上却多了几分武将的杀伐之气。
“好!”
就在对视一眼之后,于谦和罗通都是双双点了点,他们这是同意了杨俊的请求。
“多谢!”
杨俊向着于谦和罗通抱以一拳。
面上露出一个十分苦涩难看的笑脸,杨俊向着身边的士卒借了一把钢刀在手。
杨俊手持钢刀,慢慢的走到了杀人的杨东身前。
每走一步,杨俊都觉得自己的双腿有千万斤之重。
终于几步走到了石通面前,杨俊望着杨东瘫软在地的身子,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杨东,你跟随我父子征战多年。”
“今日你也休怪我杨俊无情,你且好好去吧。”
“你的家人,今后我会负责赡养。”
说罢,杨俊就扬起了手中明晃晃的钢刀。
“能够死在大少爷手底下,杨东死而无憾。”
“下辈子,杨东还继续跟着老爷和少爷,咱们一起去杀蒙古鞑子!”
说完之后,杨东就主动闭上了双眼,只不过他的眼角却是有泪珠。
“安心上路!”
杨俊猛的一咬牙,已经是干净利落的一刀刺入了杨东心脏。
虽然钢刀入体,然而杨东也是一息未绝。
杨东忽然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对着握着钢刀的杨俊咧嘴一笑,然后他才倒地死去。
“杨东!”
“是我父子对不住你!”
杨俊忽然间觉得握着钢刀的双手,忍不住的颤抖不已。
自少年从军以来,杨俊也算得上是杀人盈野,他还从未有现在这一刻的凄惶与恐惧。
杨俊只觉得面前的死人,和记忆中那个做事急躁,虎头虎脑的少年,很快就重叠在了一起。
又倏忽分开,各自一方,再无纠葛。
杨俊又觉得胸膛有一股火。
这一股怒火,乃是满腔愤恨,却是无处可说。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喊,杨俊回手抽出带血的佩刀,重重掷于地上。
然后杨俊头也不回的,就要掉头就走掉。
“杨将军,明日辰时,京营校场之上,我会和于少保一起前来点操!”
罗通却是不肯就这样放过杨俊。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末将知道了!
杨俊的脚步为之一顿。
转身对着于谦和罗通行了一個军机,然后杨俊才一刻不停地走出了兵部大堂。
“于少保,本官也就不在兵部多做打扰了,本官还要回去向陛下复命。”
罗通知道于谦不高兴自己,他也不想在这里讨人厌。
“慢走不送!”
于谦只是冷冷一挥手。
今天罗通可是出尽风头,不但把娇纵跋扈的杨俊给压了下去,而且还盖住了于谦的风头。
罗通带头走后,随即众人脚步不停,即刻各自离去。
原本满堂人众,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徐兴荣见于谦和罗通处事公道,他也不敢再撒泼挑衅,只是带着定国公府的家丁们就要匆匆离去。
“这一次聚众斗殴,你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过错。”
“你们虽然不当值,可你们也都是有军籍在身之人。”
“明日自己去找到罗通,自请军法处置。”
于谦淡淡对着徐兴荣说了几句,然后就转身步入了兵部内院。
兵部大门之外,冯按目睹了整个审讯过程。
“陛下整改京营,对于将士多有清点之制。”
“如今看来,只怕这京营军纪涣散,也是由来已久。”
“我军去年大财于土木堡,想来便是将不知兵,兵不识将所致。”
冯按这边刚一说完,抬头便看见了一个没有胡须的老者正盯着自己。
“成公公!”
冯按看到的,正是御马监提督太监的成敬。
“不错!”
成敬双目深窈,一脸倦意。
“治军从严,谈何容易?”
“不对外征讨,大军战斗力便会下降。”
“若是提大兵讨伐不服,又有人会说是劳民伤财。”
“太宗五次北伐,虽然打得蒙古闻风而遁,不过于我大明国力损失也是不小。”
“然而仁宣之治虽然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可是缩边之后军中战力也是堕落不止。”
“难!”
成敬叹息一声。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朱祁钰也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成敬得了朱祁钰的命令,出来查看一番。
“咱家听说,前去向军法司通报的,乃是冯参议的家人。”
“陛下也知道,李贤对于失去吏部侍郎一事耿耿于怀。”
“不过咱家还是要奉劝冯参议一句,公是公,私是私。”
成敬说完,就转身走掉。
冯按心中却是一惊。
本来冯按让家丁黎书权前去通知罗通,就是故意让于谦难堪。
冯按本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还是被成敬给发现了。
成敬发现了,也就意味着朱祁钰知道了。
京师之中,天子眼线何其之多。
东厂、锦衣卫……
冯按心想,军法司也一定有厂卫坐班,故而黎书权前去的时候被人给认出来了。
……
“罗通今日,未免太不给于谦、杨洪和杨俊父子留脸面了。”
成敬回到皇宫,向着朱祁钰禀报了整个过程。
“罗通要是给他们留情面,那就是不给朕留情面。”
“将士杀了人,也要杀人偿命。”
“难不成因为是颍国公府上的人,我大明的律法就可以被他们无视?”
朱祁钰对于罗通的处置很满意。
罗通之所以一直被重用,除了其有军事才能之外,还是因为罗通孤立于京师官场。
朱祁钰差一个酷吏,罗通就是朱祁钰手中的尖刀。
不整顿军纪,谈什么提升战力?
“只是今天公然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怕是不出半日,这京城内外就人尽皆知。”
“于谦堂堂兵部尚书,又被陛下赏赐了少保。”
“今天看似杨俊被迫杀了自己的家兵,其实是于谦被逼到不得不杀人立威的地步。”
“于谦到也还好说,毕竟于谦若是不秉公处置,将来又要如何面对悠悠之口?”
“于谦好名,内臣也知道他会大公无私。”
“然而杨家子侄尽在军中,内臣是怕杨洪会有怨气。”
成敬一心为着朱祁钰考虑。
“若是换做大伴你,你会如何做?”
朱祁钰很是好奇。
“至少,内臣我不会当众行刑。”
成敬又是叹息一口气。
“大伴心存仁善,怪不得内外廷都敬重于你。”
朱祁钰却是哈哈大笑。
“然而京营之弊,乃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朕要亲自前去整顿一番。”
朱祁钰突然起身。
“大伴,你派人去通知于谦和罗通,让他们去一趟土城校场。”
“你就对他们说,朕今日要在京营看看有多少将士不在营中操练,而是跑出去四处游荡。”
“朕还想知道,京营将士到底有多少人,是花钱请人代替他们点名!”
朱祁钰说完之后,还让人去把东厂提督太监善增,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也叫上一起。
“于谦和罗通,不是说明日前去军营点操吗?”
“陛下何故,让他们食言而肥?”
成敬满是不解。
“真要是明日才去,只怕就是什么都看不到。”
“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将士必然收到消息,他们必然今晚就会回到军营之中!”
“朕是要看得真真切切。”
“朕不想被人蒙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