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626

《启明1626》

第64章藩禁只禁藩王

上一章 本书简介 下一章

朱由检攥了攥手中的缰绳,垂下眼嗫嚅道,“皇上,臣虽久居深宫,但宫外的情形也并非一概不知。”

“这徐鸿儒不过一招摇撞骗的市井无赖而已,他想效仿太祖皇帝,以布衣之身起兵而夺天下,何其可笑?”

“可徐鸿儒谋逆时,其所到之处,当地百姓皆携持妇子,牵牛架车,裹粮橐饭,争趋赴之。”

“这区区白莲妖贼,又如何能以怪力乱神之术,尽掌人心向背之机?说到底,总还是民生多艰,百姓困苦所致。”

“天启元年,山东大旱,天启二年,济南、东昌、兖州等府所属之地,又发生了百年未有的大地震。”

“而其时,辽左尽失,赵彦奏请增兵戍守辽海诸岛,设镇登莱,山东乃南北咽喉,漕粮枢纽,皇上岂有不许之理?”

“于是皇上不得不将鲁西驻军调往登莱,当地官衙为筹措军需粮饷,非但不及时救灾,反而借与金人作战为名,在受灾郡县中加派辽饷,趁机勒索。”

“如此一来,小民除了举旗造反之外,又哪里还有第二条出路呢?”

“皇上说要等天下太平之后才让臣就藩,其言下之意,便是要待辽左复土,士庶安定之后,才能放心让臣离京。”

“可如今国库空虚,人心浮动,兵祸荼毒者,远不止山东一地,这复辽一事,恐怕是遥遥无期……”

朱由检话说到一半,抬眼见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直瞧,顿时吓得将刚挤到喉咙口的另半截子话给吞了回去。

“……但这不过是臣的一点儿拙见,皇上圣心远虑,实非臣能所及,臣不敢妄自揣测。”

殊不知,此时的朱由校却在意念中跟启明感叹,「怪了,我看这朱由检当信王的时候,脑子还挺清楚的,也有些见微知著的本事,怎么后来一当上皇帝,反而变得糊涂了?」

启明在马鞍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道,「这就是权力腐蚀人啊,朱由检现在之所以对起义的农民还有些同情,是因为他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觉得自己也是朝不保夕,才会对那些一心追随徐鸿儒的山东灾民感同身受,这是他的私人情感,不代表他当上皇帝之后,会为此背叛自己的阶级。」

「崇祯元年,高迎祥在安塞揭竿而起时,当地农民亦是大声疾呼,‘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可高迎祥后来被献俘阙下时,崇祯皇帝照样毫不留情地下旨将他凌迟处死。」

「毕竟阶级属性是人的第一属性,除了宿主你这样专注于完成系统任务的穿越者,这历朝历代,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宿主你可不能被这古代土著的几句话就给轻易迷惑了。」

朱由校沉吟片刻,复朝朱由检展颜笑道,“没什么‘不敢揣测’的,现在这外头兵荒马乱的,朕的确是因为不愿让你出去吃苦,才想将你暂时留住京中。”

“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啊,朕私心里想着,五弟将来就藩后,总不能过得比福王叔叔还要清苦罢。”

“福王叔叔”自然指的就是福王朱常洵。

万历四十二年,明神宗正式下令命朱常洵就藩,宣告国本之争尘埃落定。

为了补偿爱子与皇位失之交臂的遗憾,明神宗拼尽国力,给予了福王巨额的经济补偿,福王离京去河南就藩的路上,随从的王府属宫、太监、卫队、物资车辆相望于道,数十里不绝,排场巨大,风光无两。

到达洛阳后,朱常洵所有请求,明神宗一概皆准。

除了额外御赐的两万顷庄田,以及无数奇珍异宝之外,连张居正先前被抄没的财产,江都至太平沿江南北千余里的杂税,四川的茶税,淮河地区的盐业等统统被明神宗划拨到福王名下。

一时间,福王府内的属官、太监以履亩督租为名,乘驿传出入河南北、齐、楚间,渔肉官民,捕杀庄佃,所至骚然,使得百姓怨声载道。

即便如此,朱常洵却依然贪得无厌,他四处大肆敛财,其名下财富之巨竟远超朝廷。

崇祯十四年,李自成攻克洛阳,在俘获朱常洵后,李自成将其虐杀肢解,与皇家园林中的梅花鹿一同烹煮,分而食之,名曰“福禄宴”。

一辈子养尊处优,体重重达三百斤的肥肥朱常洵,就此变成了农民起义军的下酒菜。

虽则福王在历史上的下场十分悲惨,但在天启六年的大明宗室之中,朱常洵可谓是一众藩王中最为富裕闲适之人。

故而朱由校的这句托辞说得也是情真意切,他这时突然就理解了明神宗对福王那异常的偏爱与纵容。

朱由检虽是亡国之君,但在封建社会的观念中,这江山终究是他们老朱家的江山。

而现在他朱由校作为穿越者,其目标却是要把他们老朱家的江山拱手让给天下人,这不是就等于他这个穿越者夺走了本应就属于朱由检的皇位吗?

皇位都没了,那自然是如何补偿都不为过。

就像明神宗未必看不出来,福王比太子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即使得继大统,也一样不能成为明君圣主。

可在明神宗心里,福王再如何贪财好色,皇位也应该是他的囊中之物,绝不容他人觊觎。

朱由检见皇帝的面上当真流露出愧疚神色,不禁回道,“皇上如此厚爱,臣感激不已,臣方才一时失言,还望皇上切莫怪罪。”

“臣听闻,皇上不久前已擢升袁崇焕为辽东巡抚,袁崇焕英勇善战,赤心为国,想来恢复辽土,已是指日可待。”

朱由校又笑了笑,己巳之变前,朱由检对袁崇焕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挽救国之危亡的战神”阶段。

以朱由检现下对魏忠贤的成见之深,即使自己开口解释,恐怕也会被这便宜弟弟误认为是受了魏阉蛊惑。

“咳,也不知这袁崇焕何德何能,竟使得朝中前仆后继地有那么多人为其进言,朕要是再不给他升官,就已经快成了唐肃宗了。”

朱由校看着启明那硕大的丸子头在风中颤颤巍巍摇曳生姿,忽然心血来潮道,“不过现下满朝上下皆是‘官辽死辽’之声,除了袁崇焕,朕着实找不到第二个合适的人选接任辽东巡抚,倘或五弟能出将入相……”

“皇上!”

朱由检大喝一声,第一次打断了皇帝的话头,“藩亲不得干政,此乃我朝祖制,臣不敢违抗。”

朱由校讪讪一笑,其实他就是想看看,还是信王的朱由检是不是当真相信杨嗣昌的那一套“必安内方可攘外”。

没想到朱由检比他还守规矩,不肯留给自己哪怕一丁点儿的发挥空间。

“皇爷爷在世那会儿,藩禁不就已经开了么?”

朱由校变换了称呼,将明神宗是他二人祖父的身份重新强调了一遍,“自古公族皆可为官,譬如西汉之刘向、李唐之李绛、南宋之赵汝愚,皆是宗室,也皆为一代名臣。”

“如今这宗室之中,亦不乏贤人志士,倘或一概废而不用,岂不十分可惜?”

朱由检仍是摇头,“皇爷爷虽开了藩禁,但藩王却不在开禁之列。”

“何况皇上决意将臣留京,便已是开了天恩,臣愿为襄宪王,不作郑恭王,实不敢再觊觎兵权。”

启明出声提醒道,「宿主,你就别再强人所难了,万历朝之所以会放开部分藩禁,主要是为了削减宗禄开支,而不是为了要重新让宗室发挥作用,这点谁都看得出来啊。」

「从正德朝开始,藩府所在的布政司就出现了广泛拖欠宗禄的情况,到了嘉靖朝,宗禄不济,下层宗室多不能自存,士大夫们这才纷纷上疏要求朝廷放开藩禁,让宗室子弟自谋生计。」

「众所周知,《皇明祖训》中有部分限制诸王权力过于膨胀的内容,但绝无限制宗室出入交往与参政议政等条例,真正限制宗室自由的藩禁政策主要形成于靖难之后的永宣时期,意在防嫌宗室,到万历朝已经施行了一百多年,根深蒂固,难以更改。」

「开禁乃是对宗室制度的变更,事关重大,外臣不敢担责,怕落个变乱之罪,因此宗藩开禁从一开始就步履维艰,宗室之中也存在着反对意见,外臣从嘉靖朝一直争论到万历朝。」

「到了万历十八年,朝廷才正式对那些无名无爵的底层宗室放开了城禁,允许他们像普通百姓一样从事工农商业。」

「到了万历三十四年,朝廷又对将军与中尉放开了入仕之禁,允许宗室将军、镇国辅国中尉与生员一体应试,并规定了中试者根据出身资格可授予知州、知县等官,但不得选任京职。」

「可这四民之业与入仕之禁所开放后的受益对象都是中下层宗室,从始至终,朝廷对藩王的政治藩篱都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毕竟‘疏不间亲’,倘或藩王能入仕,皇帝一定会选择自己的亲戚,而非外姓臣子担当重任,那这样一来,科举取士的作用不就不复存在了吗?」

「因此朱由检他也知道,他既已当上了信王,便是与朝政无缘了,因此他不敢指摘袁崇焕,更不能评价辽东政策。」

朱由校问道,「那襄宪王、郑恭王又指的是谁呢?」

启明回道,「襄宪王指的是朱瞻墡,他是明仁宗第五子,明宣宗朱瞻基的同母弟,仁宣更替之际,太子朱瞻基在南京驻守,汉王、赵王蠢蠢欲动,张太后为防意外,便封锁了明仁宗的死讯,密令襄王监国,并迅速迎接明宣宗北上即位。」

「后来土木堡之变中,明英宗被俘,朱瞻墡在诸藩王中年龄较长,又素来贤明,鉴于他之前有过监国的经验,孙太后在一开始是想迎立朱瞻墡为帝,她当时已经下令取来襄国金符,并召襄王入朝。」

「但朱瞻墡得知此事后,并未应诏入朝,而是上疏建言,请立皇长子朱见深为太子,令郕王朱祁钰监国,以及要求朝廷招募勇智之士营救明英宗回銮。」

「待明英宗返回京师之后,朱瞻墡依旧处处回护明英宗,曾劝谏景泰帝要对明英宗‘旦夕省膳问安,率群臣朔望见,无忘恭顺’。」

「可以说,朱瞻墡在英宗朝的政治表现,已经达到完美无缺的地步,是世所公认的宗室贤王,但是根据《明史》记载,朱瞻墡一生也才议了四回政。」

「第一回是在仁宣监国的时候,第二回是在请令郕王监国的时候,第三回和第四回都是在英宗复辟之后,一次是为按察使王槩请命,一次是劝明英宗省刑薄敛。」

「至于郑恭王么,指的便是朱厚烷,他是郑懿王朱祐檡嫡第四子,明朝第五代郑王,嘉靖二十七年,朱厚烷上疏明世宗,指摘其简礼怠政,饰非恶谏,崇奉神仙土木,并进献《居敬》、《穷理》、《克己》、《存诚》四箴言书及《演连珠》十章,请明世宗修德讲学。」

「明世宗见到奏疏后非常不快,当即手批其疏曰:‘尔探知宗室有谤讪者,故兹效尤,彼勤熨细物一无赖子耳,尔真今时之西伯也,请欲为为之’。」

「虽然明世宗当时并没降罪朱厚烷,但两年后,恭懿王之子朱祐橏上疏弹劾朱厚烷四十罪,并告其叛逆,朝廷遣驸马中官会审,查明朱厚烷并无反状。」

「然而明世宗却对朱厚烷之前的劝谏疏耿耿于怀,下旨削去朱厚烷的封爵,将其禁锢凤阳高墙,直至隆庆元年,明穆宗才恢复朱厚烷的爵位。」

「从宣德年间到大明正式灭亡的两百多年间,朱瞻墡和朱厚烷是藩王直接对皇帝进行劝谏的仅有的两个例子,朱由检用他们二人举例,就是想告诉宿主你,他这人特别安分守己,轻易绝不越雷池一步。」

「后世之人总是嫌弃崇祯皇帝是半路出家,没有任何从政经验,可是在大明,藩王一旦僭越本分,议论朝政,就会落得和朱厚烷一样的下场,朱由检为信王时长期处在这样一种境地中,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历练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

热门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