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1626

《启明1626》

第69章大明缺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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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嘿嘿笑道,「宿主你领悟得很快嘛!没错,土木堡之变确实是大明官马民牧政策的一大转折点,后来的解俵寄养、种马定额、本折买俵、尽卖种马等等一系列变化,都是以寄养马为开端的。」

「不过呢,我不得不为明英宗说一句公道话,他虽然是大明马政全盘崩溃的导火索,但是现如今这缺马又缺银的困境,也不能都怪到明英宗一个人头上,其实真正的深层次原因,是因为从明朝中期开始,大明的男丁都学会‘躺平’了。」

朱由校听到这久违的现代流行词,不由会心轻笑了起来,「这跟‘躺平’有什么关系呢?」

启明道,「关系大了!从历史上看,这寄养马一开始只是应对瓦剌南下的应急措施,寄养地区仅仅限于顺天、保定、河间三府的三十七州县。」

「可就是从这寄养马伊始,寄养马马户的编佥标准,从‘计丁养马’改成了‘计地养马’,规定名下有地五十亩则养马一匹。」

「宿主你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吗?很简单!就是正统年间这一地区的赋税人口已经少到不够负担养马这一差役了。」

朱由校问道,「在没有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这服役的男丁少了,不是因为土地兼并吗?」

启明笑眯眯道,「宿主你受近现代‘阶级斗争’理论影响太深了,事实上在封建社会中,大地主和佃户之间,并非是一种天然对立的水火不容的关系。」

「相反,很多自耕农是相当乐于变成佃户的,因为在封建社会的收税体系中,是‘有田则有租,有丁则有役’,只要一个男丁名下有田产,他就要无偿承担朝廷摊派下来的税收和徭役。」

「因此到了明中期,许多男丁都情愿将田地投献或者变卖给当地的大户,一旦他在身份上从自耕农转变成了佃户,他就只需要负责交纳地主的田租,而不再需要承担朝廷给他的其他劳役。」

「对于大部分没有能力考取功名、获得免税特权的男丁来说,成为佃户实则要比当自耕农要划算得多,因为明廷的劳役是越加越重的,相较于官府,本地本乡的大地主反而更好打交道。」

朱由校思考道,「这个问题是不是类似于现代的用‘六个钱包’结婚买房?年轻人主张不婚不育,就是因为房贷实在是太沉重了,这就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枷锁,而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启明笑道,「对,核心逻辑是一致的,所以李自成的口号才能获得那样多的响应,‘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吃他娘,喝他娘’,就是分粮又分地,‘闯王来了不纳粮’,就是免税又免役。」

「很多人只看懂了前半句话,直接忽略了后半句,其实大部分男丁的真实诉求并不是打倒官僚地主,或是单纯分田分地,而是想要获得田地之后,能够自耕自足,不再受任何人的剥削。」

「但是这在封建社会是一个根本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倘或历史上是李自成最终赢得了天下,只要他还继续当一个家天下的皇帝,他便必得违背他当初起义时对农民阶级许下的承诺,这就是农民起义的局限性。」

朱由校道,「好了,这回我算是明白大明马政的问题根源在哪里了,但是话说回来,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瓦剌都打到家门口了,即使这养马的负担过于沉重,明廷也不至于因为男丁逃避徭役,而直接放弃种马孳牧罢?」

启明道,「这倒没有,弘治六年时,明孝宗又听取了太仆寺卿彭礼的建议作出了另一项改革,便是‘种马定额’,规定民牧总额为公马二万五千匹,母马十万匹,共十二万五千匹,公马一匹配母马四匹为一群,共二万五千群。」

「且北直隶地区和南直隶江北地区为‘计地养马’,山东、河南和南直隶江南地区为‘计丁养马’,自此之后,直到明亡,民牧的所有变化和改革都是建立在这十二万五千匹种马的基础上进行的。」

朱由校飞速计算道,「按照明仁宗先前定下的两年纳一驹的标准,弘治六年之后,这民牧地区参照母马十万匹的这个数字,每年应纳驹为五万匹,这个数字虽然不算庞大,但已经相当可观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这五万匹是定额,那么如果人口一直增长,田地不断地被开垦,对于老百姓来说,这养马的负担应该是越来越轻才对啊。」

启明道,「不错,明孝宗当时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事与愿违,到了正德朝时,太仆寺卿王济发现,这马户交上来的马驹皆羸弱瘦小,起俵能用者,百无二三,种马之额,亦多亏损。」

朱由校惊异道,「这是为什么呢?」

启明道,「这就要再说回那寄养马啊,土木堡之变后,朝廷要求南直隶每年选七千匹马解俵至北方寄养,尔后成为定例。」

「而由于南方马较为矮小,到成化年间,便改成了每匹马折银三两,由官府拿钱再购买寄养马骑操,这是民牧折纳的开端,也就是说,南直隶百姓每年可用白银折抵七千匹马中达不到标准的部分。」

「当时课驹标准是两年一驹,但是‘每驹一匹,喂养三年,方可起解’,也就是说呢,这马户要完成征收标准,三年内家里大约要养三匹马,即一匹母马加两匹小马。」

「如果起解不及时,积至四匹、五匹也是大有可能的,这每年的草料费用,就至少不下十两银子,负担十分沉重,这养马啊,是一个漫长消耗的过程,百姓要养出保证朝廷所要求质量的军马,必得全家出动,朝夕喂养,这就影响到了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而且除了太仆寺之外,地方州县也有一套印信文簿,用以管理孳牧和种马,若种马有问题要买补,就需要医兽、群长到州县核验簿籍后才能进行,州县管马官员必须一年四次下乡查点,称为‘比较’,这些往往都可以成为另一种科敛的契机。」

「州县管马官每一次下乡,马户都要负责供给廪膳、柴炭、纸札,其中细水长流的花费更是不可计数,还有呢,就是解俵费,这一匹马从南方牵到北方,一路上的盘缠、马草加起来就要六七十两,甚至一百多两,远远超出马匹本身的价值,这就是所谓的‘养马之费什一,为马而费者恒什九’。」

「与之相比,在寄养马以及民牧折色出现后,马匹倒死的赔偿标准不过每匹纳银三两,远远少于养马和解俵的成本费用,因此即使弘治年间的马役负担已经大为减轻,但是百姓反而不再如洪武朝至宣德朝时期那般用心孳牧,而是千方百计的减少孳驹,让种马倒毙枉死。」

朱由校笑道,「要我说,这其实是一个好兆头,洪武朝到宣德朝的百姓甘于承担这样高昂的养马成本,并不是那时候的老百姓有多淳朴,而是他们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劳动力的价值。」

「而到了明中期,白银货币化完成之后,这马匹就从徭役成为了市场经济中的一种货物,这不是挺好的吗?历史大势不可阻挡嘛!」

「倘或当时任由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那这养马业也会跟苏杭地区的织造业一样,成为一个能够良性循环的盈利行业,再也不必啃噬百姓血汗。」

启明兀自一击掌,道,「宿主你跟明武宗是不谋而合啊!正德二年时,明武宗便下旨‘令太仆寺岁取备用大马,止照种马定额,每群派取一匹,其种马生驹、起俵、变卖悉听自便’。」

「正德三年时,又追加了一条,‘令民照种马额数买备用马匹解俵,凡递年孳生不必追究,禁府州县管马不得点视种马,并遗马毋征驹’。」

朱由校接口道,「那也就是说,从正德二年开始,大明每年的征驹数额标准变成了每年两万五千匹的‘备用大马’,这与弘治六年的规定相比,数量上虽然减少了一半,但是马驹的质量标准却上升了。」

「尤其,明武宗还特别规定了‘种马生驹、起俵、变卖悉听自便’,综合这两点可以看出,朝廷此时已经不再看重种马,只是要求每群马户每年能够提供一匹备用大马即可,而这大马的来源却已不作要求。」

「正德三年的规定则更进一步,要求每群马户每年买俵一匹大马,还限定了管马官的职权,禁止他们‘点视种马’,并且‘遗马毋征驹’,这就是将每年的征驹来源限定为了‘购买’。」

「明武宗的要求十分直接,只要民牧地区每年能买够两万五千匹大马起解以供京府寄养即可,其他方面不作要求,不再干预。」

「既然每年只是买解备用马,不再过问是否生驹,种马生有好驹,可以自用自卖,那么马户不但可以免去饲养、解俵的骚扰,并且可以不再受州县管马官员课敛追迫的痛苦,这对老百姓来说,简直是一大解脱啊!」

启明道,「不错,明武宗虽然很多时候看起来都不太靠谱,但是在马政民牧上却是着实做了一件积德积福的大善事,不过非常可惜的是,养马业并没有像宿主你和明武宗所期许的那样顺利发展起来,老百姓是喘气了,马政却也渐渐荒废了。」

「道理很简单,苏杭织造卖出的最终成品是丝织品是衣物,这是‘刚需’,而马匹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却是奢侈品,除了官员和边军,普通人是既养不起马,也没有骑马的现实需求,于是这‘内循环’就失败了嘛。」

朱由校问道,「可明武宗只是不再限制马驹来源而已,这两万五千匹的征纳要求还是实打实的啊,怎么会导致马政荒废呢?」

启明解释道,「还是俵马折色的缘故,明武宗的改革有一配套措施就是折银征收扩大化了,我刚才跟宿主你详细分析过了,这养马的徭役实在太折腾人,解俵成本又太高,老百姓都宁愿缴纳折色白银,而不愿意上交本色马匹。」

「所以从正德朝开始,各地都渐渐援引成化年间南直隶用白银折抵寄养马的前例,缴折色而不纳本色,于是到了嘉靖、万历年间,不仅南方地区俱改折色,就连北直隶的部份州县也全改折色,这就导致太仆寺从民牧地区收上来的都是白银,而不是马匹。」

「那么这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在正德朝之前,这俵马和寄养马都是从马户家里种马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一旦马户靠缴纳白银就能完成这项差役,谁还会尽心尽力地去喂养种马呢?」

「因此当种马、俵马和寄养马脱离了依存关系之后,种马的存在立刻就成了马户的累赘,种马留于马户家中不但毫无用处,而且还白白耗费草料银子。」

「故而从正德二年开始,朝中革除种马的呼声越来越多,这就又回到先前说过的男丁躺平的问题上,晚明土地兼并达到一定程度后,‘计丁养马’就彻底名存实亡了,最终负责缴纳民牧马价银的,全是名下有产的地主阶级。」

「而地主阶级的子弟通过科举取得功名,进入官场,影响现有政策,绝对比普通百姓容易得多,因此在隆庆朝的‘俺答封贡’,与万历朝的‘一条鞭法’改革之后,万历九年,由张居正做主,将民牧地区所有散给单户饲养繁殖的种马全部就地转卖,转卖之后的银子上交太仆寺。」

「马户的编制虽然依旧保留,但是全部由原来的交马改为交银子,民间种马尽卖后,马户从此每群每年只需买俵一匹大马解京,并缴纳草料银一两即可,不再有喂养种马、征驹以及买补赔偿之类的其他烦扰。」

朱由校道,「我明白了,这种马尽卖之后,我现在再想恢复太祖旧制,重新让老百姓过上洪武年间那因为喂养马匹而日日胆战心惊的日子,就属于痴人说梦,为时已晚了。」

「可我还有一件事想不通,这两万五千匹马的征纳额即使全部折合成白银,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这缺马呢,是情有可原,那缺钱又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是折色太少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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